被海哥包養的第二個年頭,我跟阿傻提議,來送海哥父親節禮物。
阿傻看著沒有半個國字的原文書,頭也不抬回話:「企圖心太強。」
有錢又好心的中年鰥夫,和生活窘迫又死了爸媽的窮小子,雖然海哥有時候看起來像大學生,但旁人怎麼看都像我要佔他便宜。
我給阿傻倒了一杯很貴的鮮奶(海哥買的),然後穿鞋走到對面。
十分鐘回來,阿傻已經從懶骨頭沙發移駕到門口,急急問我跑去做什麼。
「我問海哥什麼時候要去馬公,我要跟他一起去。我要去文具店。」
不是我自誇,我小學做感恩卡片可是被老師稱讚過,雖然回家就被我爸撕爛,但那是我從學校學到感謝照顧者的法子。
海哥微笑問我,小夏要做什麼,我就一五一十說出來,海哥又露出「我們小夏真是好孩子」的得意神情。
不過不用到文具行,海哥房間就存放各種紙卡,因為他的工作需要常常辦活動,就自費備著一些,也讓我挑了一張喜歡的顏色帶回家。
「夏泯,你真的是……」
「小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海邊撿貝殼?」
「我才不要,你要討好他你自己去。」
「一起去嘛。」
阿傻怕曬,等到傍晚,我才牽著他的手出門。
每次我們出門,村裡的人都會看過來,阿傻害怕別人的目光,我把他牽緊一點。誰敢笑我們,我就半夜去把那個人的腦袋砸爛。
阿傻看了我一眼,突然跟我說,世上有極少數比例的人,有著無同理心的變態人格,他們可以藉由學習模仿人際關係,但他們其實只是假裝在愛人。
阿傻不愧讀了很多書,輔導學校滿多人就像他說的樣子,我都看得出來誰是誰不是,因為我自己就是。
「我怕你和他太過親近,被他看出來。」
我搔搔耳後,阿傻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海哥不僅是溫柔的好男人,又很聰明,我們兩個的斤兩應該都已經被他掂在手上,愛吃什麼都一清二楚。
「可是,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看向星月升起的天際,想起給我跟阿傻親手做了生日星沙罐子的海哥。
為我出生於世這件事,笑得那麼幸福的海哥,就像我爸爸。
「他這麼愛我,就算我缺了心,也會為他長出心來。」
我想,我腦子應該真的有病,阿傻欲哭望著我,我卻不懂他在難過什麼。
「夏泯,你們能夠相遇,或許是這個殘酷世界,最美好的一件事。」
我跟阿傻聯手製作的貝殼卡片,後來被海哥裱框掛在客廳,讓他三餐看著配飯吃。
海哥穿著鯨魚圍裙,收到卡片都過了一個禮拜了,還是笑個不停。
「希望你們不要感到壓力,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父親節卡片,實在太喜歡了……每天晚上想來,徐夏泯、徐湛冬,聽來真是好名字!」
「叔叔,請停止一下你的妄想……」
「海哥!」
「小夏!」
阿傻冷眼看著我跟海哥又抱在一起轉圈圈,冷冷地說,算了,不要出去危害世人就好,你們兩個瘋子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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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宗記得他那早死的爹,就是一個紈絝子弟,非美食不吃、非好衣不穿、非美人不睡,真不知道是誰寵出來的。
正當他偷偷罵著皇帝,光武拐著右腿走來,看英宗正在讀書,笑著摸摸他腦袋。
「如果覺得悶,我讓簡伯帶你去苑子騎馬。」
「大伯,你不覺得我很笨嗎?」
光武收起和煦的笑容,正色問道:「這是什麼話?」
英宗雖然從來沒在聽先生上課,但做為一個在京城市街長大的野小子,光武當太子的傳奇事蹟也聽過不少,七歲遍讀經史、十歲兵法贏過老元帥、十五南下修河道……等等,這樣一個天生當太子的天才,一定看不起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他,說不定午夜夢迴,就想著把他換掉。
「我從未這麼想過,正好相反,阿籥在我眼中可是相當聰慧的孩子。」
「少騙人了。要是你孩子活著,才輪不到我。」
光武沒想到英宗會說這種不自信的話,雖然他一直仿著當年的英王表現得強勢,但那也只是小孩子在逞強。
「抱歉,是我讓你感到不安了。」
英宗突然有股難言的委屈,但他又沒辦法說出口,只能怪罪造成這般局面的皇帝大伯。
光武在英宗面前踱步,就像他思索國家大事的習慣,沒把英宗的苦水當玩笑看待。
光武轉了七圈,終於停下腳步,心生一計。
「阿籥,咱們去御膳房。」
「做什麼?」
御膳房的宮廚見了皇帝帶太子𦲷臨,全都起身去迎,其中御廚還是光武從戰場帶回來的老大哥,光武見人直接喊一聲「叔」。
「鐵叔,孩子讀書累了,我想給孩子煮鍋麵暖胃。」
「陛下,您還是別。」
可光武還是成功拗過御廚放行,讓英宗坐在一旁的檯子看他煮食。
等光武把他在軍中學來的大鍋麵端上桌,英宗吃了一口就呸出來。
「這什麼?狗也不吃!」
光武很納悶,但御廚大叔早知有這結果。
英宗挽起袖子,以過去在民家幫傭的手藝重煮一鍋。
「哇,我們阿籥真賢良。」
本來一頓飯吃不到三口就忙著趕政務的光武皇帝,把英宗煮的麵食一口不剩吃下,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宮人們看了都很高興。
太寵了,難怪京城會流傳無稽的傳言,連英宗有時也會誤以為自己就是光武死而復生的小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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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我拔,如果小萍和他們的小白糰子遇到危險,拔會先救小萍還是小白糰子?
我爸本來圈著我在看卡通,聽到我這問題,整個人嚇得一跳。
「什麼白糰子?我什麼都不知道!」
「少來,就是你跟媽跟伯跟姑跟叔常常說的那個糰子。」
爺會說我小鬼靈精不是沒有道理,我已經明白長輩們口中的糰子不是真的能一口吞的包餡糰子,而是他們私藏的小寶貝。
我林小萍就是要見識看看,那糰子到底有多美味……不是,有多惹人疼?
爸這個卒仔立刻跑去找媽,媽當機立斷,支開我召開家庭會議。
我無聊,拿著阿奶過世時還在手上縫著的布兔子,在肚子裡揉著玩。
等拔麻伯姑叔開完會,拔被麻踢出來,喬好對外的口供。
「小萍,爸爸會先救妳。」
「那糰子怎麼辦?他不是等了你們好多年?」
姑姑聽了我的話,激動地拍打胸口。
「為什麼這小妮子什麼都不知道,說出來的話這麼戳人心窩?」
可能因為我是天才兒童吧?
一直異常安靜的叔,突然咧著白牙衝過來,搶走我手中的布兔子。
「可恨的白毛仔,陰魂不散,早知道當年我就先吃了他!」
「采禕!冷靜啊,采禕!」大家努力抓住發神經的小叔。
媽媽在一團亂的時候,把我帶到旁邊說明,要我聽聽就好,當作一個無稽的鄉野奇談──
很久很久以前,在大家都是一群臭男人的時候,撿到一只小糰子。
雖然已經有師父在了,但大家都把自己當作那孩子的父兄,不管他是棄子還是神子,都立誓要守護住那顆柔軟的心。
真是個好故事,但媽咪臉上沒有笑容,滿是憂傷。
可能他們這群偽裝成凡人的道仙,已經明白當年成神的心願並不美滿,小白糰子在天上過得不好。
「麻,我覺得小糰子知道。」
「知道什麼?」
「他一定知道你們都還是很愛他,小萍如果遇見小白糰子,也會跟你們一樣,很愛很愛他。」
媽媽抱住我,謝謝我說了這些話。
年幼的我對世情懵懂無知,卻從中感受到幾絲滄桑──原來父母與孩子離散,竟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
至於後來孤單的小白糰子認鬼作大哥又是另一個故事了,阿夕雖然三不五時說要把小七抓去賣,但又會做胡蘿蔔炒飯給他吃,真是個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