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經過熱烈的開場白，我被謝媽媽留飯下來，春芬說要自己搭客運北上的意見也被父母鄭重否決。

　　謝媽媽煮飯的時候，我就像條小尾巴，就算一點也不忙還是要幫忙，讓謝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謝媽媽對未來女婿的要求很簡單，只要是她女兒喜歡的人，就好。

　　雖然目前我跟春芬學姊之間什麼關係也沒有，但是我會努力的！

　　謝媽媽又問：「小泯，你知道我們家的事嗎？」

　　我點點頭。原本是警界楷模的謝爸爸被誣賴成貪污黑警，還被誣賴成功判了刑。媒體受到指示，接連報導三個月，屋子外牆還有被潑紅漆的痕跡。

　　「我們……運氣很好。」

　　這句話似曾相識，我很好奇，好在哪裡？

　　「外子的同事，一個被毒蟲撞死，一個被黑道割頸。」

　　他們死得那麼悽慘，卻一篇新聞也沒有，警界高層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全面封鎖消息。

　　謝媽媽並不怨恨命運，只是那些黑暗的日子，著實傷害了當時年紀尚小的春芬學姊，經常有人打電話要他們全家去死一死。

　　即使怕得連話也說不好，女孩還是對著話筒哭喊：我爸爸是冤枉的！

　　也難怪學姊可以活得那麼獨立，她小小年紀就明白了，申冤只能靠自己，不愧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謝媽媽言盡於此，給了我一杯麥茶就把我趕出廚房，我只能去找謝爸爸一起看電視。

　　謝爸爸不像一般憤世嫉俗的中年大叔，臉色總是很和善，對我招呼一聲：「坐。」

　　我開心地捧著麥茶坐上補丁過的沙發，屋子裡有人在的感覺真好。

　　謝爸爸比起一點都不需要擔心的女兒，更關心我：「小泯大四了，要畢業了嗎？以後想做什麼？」

　　謝爸爸的話，直接穿過我的心臟。

　　在長輩面前，總不能說大五大六好棒棒，我以後想當自由的無業遊民，啦啦啦～

　　我想了好久才擠出保險的答案：「我想早點結婚。」

　　再讓我一個人過年，我很可能會去爆破總統府，毀滅世界之類的。明明我小時候又不得人疼，我爸把我關在廁所就跑出去喝酒、怎麼長大反而怕死寂寞？

　　為此賓叔、凱叔一堆海哥認識的叔叔伯伯，熱心為我介紹對象，可是漂亮的我不喜歡，溫柔的我也不要，長輩們幾乎要跟我翻臉。

　　我跟女生吃飯都會想像：要是她在我面前被車撞死，我會有什麼感覺？

　　阿傻再三告誡我，再怎麼不甘寂寞，我也絕對不能跟無感的對象結婚，不然我會毀了那個女人一輩子。

　　可是加總相親對象和大學學妹們，我已經吃過百來頓飯，別說更進一步，比起努力想話題跟一點也不熟的女性聊天，我現在寧願去裸奔凱達格蘭大道。

　　沒想到喜歡女孩子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唉唉。

　　我的歪腦筋最後還是轉回擺明要跟我保持學姊學弟距離的春芬身上。

　　我下定決心，與其去報復社會，還是給學姊家添麻煩好了。

　　「叔叔，我明年也可以來這裡過年嗎？」

　　謝爸爸安靜看著我，然後點點頭。

　　「爸。」春芬制止謝爸踏入我流浪小犬的圈套──這個抱回家，以後就趕不走了，「夏泯，你過來。」

　　我把桌上報紙折好，給謝爸重新沏好新茶，才蹦蹦跳跟著學姊屁股上樓，來到她二樓的閨房。

　　我一進房間，就被滿屋子的法律叢書給震撼。這一看就知道是十年以上的舊書，學姊不愧是系上之光，以後一定會成為史上最偉大的法律人。

　　「這些筆記你帶回去看，下學期的課表我先幫你排好……你在幹嘛？」

　　我脫下格紋西裝褲，南部好熱，我長褲穿不住。在長輩面前露腿又不禮貌，現在終於能解放了。

　　「我上衣也可以脫嗎？」

　　「夏泯。」春芬叫了我一聲，雖然很無奈，但還是沒叫我穿回去。

　　最後我剩一條內褲坐在她床上，看她在書櫃爬上爬下，把多年的讀書心血全捧到我面前。

　　「聽說你幫落榜的學長姊組了讀書會，你儘管分享出去沒關係。我只要你把這些，全部，背起來。」

　　我抬頭看著春芬，怎麼辦？她是認真的。

　　「你沒有心，再多的資源也買不到你想要的東西，因為你無法愛人。」

　　我這個天大的缺陷，老早就被春芬看穿，不愧是準律師。

　　要是我回擊說：妳在反政府地下組織的代號是SPring，老大是白黑紅三人組，想要我不說出去，就跟我交往吧，孩子要叫什麼名字呢？

　　這樣春芬會不會討厭我？

　　不行，她要是討厭我了，我馬上就從二樓跳下去。

　　但是春芬沒有嫌惡我的樣子，只是把我當作一個心理殘障的可憐人，為我憂心不已。

　　「可是你和病態人格不一樣，你會為了他人的不平而憤怒，你很特別，你應該要再努力一點，以後會有很多人需要你的幫助。」

　　她打破自己的原則，越界過來，只為了幫我建立人生的目標。

　　換作別的學弟，她也會對他這麼好嗎？

　　樓下傳來謝媽媽喊我們吃飯的聲音，春芬學姊要我快把衣服褲子穿起來，一起下去。

　　我趕緊把很熱的衣服和長褲穿好，過去牽春芬的手。因為我是第一次來學姊的家，我怕自己會走丟，我是笨蛋嘛。

　　春芬看了看我，還是沒甩開我的手。

　　我高興得不得了，「學姊學姊」叫個不停。

　　我吃飯吃得很多，回去的時候，謝媽媽還拿了很多糕餅給我，謝爸爸拍拍我的肩頭打氣，這讓我特別想要留在這個家裡睡覺。

　　回程的路上，學姊起伏的心已經平靜下來。她說在她離開之前，她可以把自己的所有全部給我。

　　她很抱歉，她已經有定下的目標，不可能把我放在第一個位置。

　　「為什麼要把我放在第一名？妳不是還有爸爸媽媽？」

　　我問了一個比小學生不如的問題，這就是情感缺乏的壞處。

　　但能有這樣的進展，已經超乎我所預期，接下來的難題只剩把那堆模擬題庫解答背起來，很好！

　　「春芬，我們結婚吧！」

　　春芬的臉色好像早預料到總有一天我會給她拋出這個炸彈，但沒想到會是在大塞車的高速公路上。

　　我是覺得此時此刻，特別有跟老婆回娘家的情調在，氣氛正好。

　　「為什麼？」

　　「要是有車撞上來，我會擋在妳前頭。」

　　阿傻所設計出針對夏笨泯蛋的簡單心測，終於出現了合格的女主角，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雖然是顆沒有心的石頭，但我會盡其所能，守護妳和妳的理念。」

　　春芬抿緊脣，良久，她才願意跟我這個無賴說話。

　　「你還是先畢業吧？」

　　「唔。」

　　就算我是笨蛋，但為了不讓謝爸爸失望（小泯，青春寶貴，不要留級喔），我會加油的。

　　春芬考慮了一晚上，隔天戶政事務所開門，還是拿身分證跟我去登記，成為我合法抱著睡覺的妻子。

　　因為春芬不擅長交際，我就帶著她的等身大立牌，一一跟長輩們拜訪順帶宣告──從今以後，我夏泯就是成熟的男人了。

　　我在家裡都會搶著接電話，陪她深呼吸練習回復澳洲客戶的轟炸訊息，讓春芬感受到有丈夫的好處，才不會時間一到就跟我離婚。

　　我找了一個好天氣來到海港，跟海哥報告這個好消息。

　　海哥沒有回應。

　　我在港口蹲到天黑，直到春芬接到通報，來接我這個疑似要尋短見的民眾。結婚真好，還有緊急聯絡人。

　　「夏泯。」

　　「再等一下，他從來不會不理我……」

　　春芬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來跟他講。」

　　我被海風吹僵了腦袋，怔怔看著春芬脫下厚外套和皮鞋，作勢要往海裡跳下，我衝上去抱住她。

　　春芬眼眶含著淚，做出豎耳的動作。

　　「我聽到了，他開心地說：『小夏，真是太好了。』」

　　我直到這個時候，才終於願意面對海哥不在的現實。

　　從今以後，我必須為自己而活了。

　　回家的路上，我對新婚妻子深感抱歉，溫柔多金的好丈夫竟然總是幻想著另一個男人，但我是絕對不會離婚的！

　　「夏泯。」

　　我低頭做出反省的樣子，下次不會了。

　　「來，牽手。」春芬伸出手來，怕我走丟到另一個世界去。

　　我立刻握住她佈滿厚繭的掌心，從冰涼的海濱慢步回到喧鬧的人間。

　　所以說，有老婆真好，沒有老婆的話，我早就凍死在大四那年。

　　可是經過我發自肺腑的說明，大家還是一致認定，為了春芬的幸福，她還是快點拋棄我這個大麻煩。

　　開玩笑，我還有女兒監護權這個籌碼，想跟我離婚沒那麼簡單！

　　「夏檢，你好糟喔！」

　　沒有人類支持我的感情，我只能去找海哥訴苦。

　　嬌小型態的海哥頻頻點頭：「小芬真是個好女孩。」

　　「對吧？」

　　「可是小夏，你真的要一輩子待在大嶼？」

　　我立刻抱住海哥不放。王爺大人，請不要再拋下寂寞的小夏！

　　海哥傷腦筋地看著我：「小芬還年輕，你們分隔兩地，要如何維持感情？」

　　我自信一笑，腦袋其實一片空白。現在通訊軟體這麼方便，卻對我們夫妻一點用也沒有。

　　在這危急時刻，我舉起手機，打電話給老婆求救。

　　鈴聲響了一分鐘接通，我跟春芬簡述一下長輩的問題，請她想想辦法。

　　春芬在電話中深吸口氣，請我將手機轉給海哥。

　　「沒有問題，我很愛他。」

　　太棒了，完美解答！不愧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婆！

　　「那我就放心了。」海哥溫婉一笑，「小芬，妳想要房子還是土地，我想送媳婦一點小禮物。」

　　「不用了，請不要亂花錢。」

　　「春芬，太好了，海哥很喜歡妳！」

　　春芬隱約知道，我在家鄉招惹到很不得了的存在，但是看我這麼有精神，她也就安心下來，只要我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