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喲呵～小王同志！」

　　我本來想給老王來個感人肺腑的早安相會，沒想到一進辦公室，就看到一臉鐵青的中年胖子。

　　而王秘書見了我嬌倩的身影，眉頭又皺上三分。

　　「怎麼啦？昨晚拉肚子是吧？來來，我包裡有藥丸，你坐在原地安撫你的肛門，而我去倒杯溫開水……」

　　「不見了。」老王沉痛表示，讓我這個助理想想，腦內激盪，對照今天和昨天的辦公室，少了些什麼？三秒後，嗯嗯，看不出來呢，還是報警好了。「放下妳的電話，不是財物，是那個娃娃不見了。」

　　我眼皮跳了下，臉上還是堆滿笑。

　　「我認識的師父，這個時候全都到外地出差…林之萍，這次妳死定了。」

　　結論怎麼有種期待已久的意味？前幾次危難沒事讓您老人家很失望嗎？

　　「怎麼會不見？我記得你還特地用鐵釘把箱子封死。」這娃娃的臂力可真不是蓋的。

　　老王給他有點稀疏的頭髮狠狠抓了下，有隱情，可惜他沒打算告訴我。

　　「呵，我家有兩個黑白雙星，老娘沒在怕的啦！快快，秘書大人，又到董事長例行巡視公司的季節，咱們要努力加把勁給她好看才行！」

　　人生苦短，每天最多只能花五分鐘來煩惱，多想無益，還不如來計劃怎麼偷襲小兒子換得他少女般的尖叫。

　　「妳不要一大早就露出淫邪的笑容，快點準備下次開會的議程！」老王總算恢復正常水準，雖然眉間還夾著一絲憂慮。

　　我活力十足應好，全心投入工作還有計劃偷襲兔子。老實說，兒子們昨天的話再加上老王今天的事，真的讓人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其它六尊娃娃還在，老王下班後要送到學校去，我志願幫忙，這樣就可以分擔一些學校警衛的盤查，像是運毒還是偷看學生換衣間之類的嫌疑。

　　「妳給我閉嘴。」老王竟然認為我是杞人憂天，像我一世清白，還不是被兒子們放話總有一天會為了小男生吃牢飯。

　　我們上車，老王的車很棒，寬敞又舒服，性能不錯，曾經和林今夕的黑機車互飆過，當時我就坐在阿夕機車後座，所以覺得一點也不好玩。

　　另外六位娃娃們擠在車後的位子，有的笑有的生氣，但不知怎麼地，我從後照鏡看過去，娃娃們圍繞一種興奮的氛圍，似乎因為能出門兜風而感到開心。

　　「老王，表演結束以後，它們會到哪裡去？」我在副駕駛座看地圖，赫然發現目的地是小七的學校。

　　「不曉得，看我學弟怎麼處置。」老王繃著臉，看來除去公務，他又想到失蹤娃娃的問題。

　　「所以說，這次能見到那個好男人囉！」我精神為之一振，這次的目標是被小男生們圍繞的高中老師。

　　老王趁等紅燈的空檔，踹了我一腳，可憐的林助理痛得嘶嘶叫。

　　「我先講明，他身上有殘疾，妳千萬不要直盯著他下半身看。」

　　「這樣啊…老天也會嫉妒好男人的，像你就又胖又禿。」

　　趕在綠燈前，老王又踹了我第二腳，嗚啊，我的左小腿注定瘀青了。

　　「他真的運氣不好，被一個醉鬼撞到，右腳好不容易接回來，復健了快十年，又被他學校的該死學生打成重傷。醫生說沒救了，一輩子都得拿拐杖，他家的人托我告訴他這個惡耗，我那時候在病房外繞了好幾圈都不敢進去，怕說了實情，他會崩潰。」

　　老王沉吟一會，眼珠子動了動，好像接下來的發展大出他所預料。

　　「我進去，他已經醒了，看到我來，突然激動抓住我的手，說要找一個人…我一瞬間，以為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眼神和說話的語態都不太一樣，可是他又很清楚我是誰，我到現在還是很納悶當時的事。」

　　「你幫他找到人了嗎？」憑我對老王的認識，很有可能。

　　「有，我照他的話循線查過去，吻合的地點竟然是座墓地，沒想到公墓裡還真的有住人。那小子簡直比鬼還要蒼白，遍體鱗傷，對人心防很重，但我一看到他，就直覺他很不簡單。就是因為這件事，妳兒子犯嬰靈才會介紹他給妳。」

　　「小、小七！」這一定要叫一下才能表達我內心的驚訝。

　　「我什麼都問不出來，還不如叫妳家的寶貝當面對質。」

　　太複雜的事，像是說謊、交叉質詢讓犯人崩潰，小七絕對做不來。這個尋找兔子的謎團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解得開。

　　我們來到學校，剛停車就湧來一群十六、七歲的小朋友來歡迎我跟老王，他們甜甜叫了聲「叔叔、阿姨好」、為漂亮娃娃尖叫、七手八腳把娃娃們抬去教室、還給我們遞茶水，禮數十分周到，看得出來，老師很會教。

　　「林之萍，收起妳的淫笑！」

　　沒辦法，我看到小孩子臉皮就不受控制，尤其是乖巧可愛的好孩子。

　　事情大致上搞定了，我向老王提議要參觀一下高中校園，有一種青春的氣息洋溢著，每個教室外都貼了「話劇第一！」的標語，這種事絕不是成年人幹得出來，也更顯得難能可貴。

　　眼角閃過一個身影，輕快明朗，跑步的樣子有點像兔子在跳，可愛得我不得不認出來那是我的孩子。

　　「蘇老師！」小七的目標不是我，而是鄰棟教室長廊，踽踽獨行的斯文男子。「老師，我幫你拿作業。」

　　男子戴了一副眼鏡，距離太遠，以致於我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嘴角那份和煦的笑容再真實不過。

　　「老王，我們走吧。」遠遠地，我看著小七小心翼翼扶著男子走上階梯，忍住出聲叫喚的衝動。

　　「看到小孩，滿足了是吧？」

　　「嗯嗯！」不知道為什麼，不太好意思被小七發現。

　　走回停車場，正要打電話給大兒子，手機卻先響了。

　　「一黃二黑三花四白～紅燒兔子肉～」

　　老王對我的鈴聲咬咬牙表示讚賞，我接起電話，果然是阿夕。

　　（媽，不好意思，學生會有點事情，妳和小七先自己張羅晚餐。）

　　「呵呵，沒關係，你慢慢來，我在外面吃飽會帶份回去給小七。」兒子的聲音滿懷歉意，就像自覺失職的老媽，雖然我才是他老媽。

　　電話那端突然沉默一陣，老王還在旁邊哼了兩聲。

　　（…跟誰？）阿夕釋放出立夏以來第一波寒流。

　　（陛下，冷靜，要出人命啦！）

　　（您左手掐著格致的脖子啊！）

　　（嗚呃…我夏格致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揍到林今夕…一拳就好……）

　　聽起來很不妙，正當我思考著如何扯謊，老王把手機搶過去。

　　「吃一輩子的奶吧，臭小子！」老王吼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已經預料到，回家後，阿夕會怎麼對待他老媽，啊啊啊！

　　等我平復下來，已經到了以前常來的小餐館，有飯有麵，還有五花八門的可口小菜。老王點餐，我去倒茶，好像又回到滿腔熱血，不加班到爆肝死不休的年輕歲月。

　　「你們小倆口，很久沒來啦！」年過一甲子的老闆又老了十歲，頭上的髮已經沒半根是黑色的了。

　　「嘿嘿，養小孩，抽不開身啦！」我跟老闆比了三根手指，老闆了然於心，繼續去招呼其他客人。

　　我咬了咬滷海帶，覺得頭皮有點刺，原來是老王在瞪我。

　　「怎麼了？海帶還有很多啊，大不了我再去拿一盤來。」大海如此寬闊，何必計較一片海帶。

　　「妳以後，不要再開這種不正經的玩笑。」

　　「什麼玩笑？」我一臉無辜。「研究報告顯示，幽默感和髮量成正比耶，你應該多笑點的，『老公』。」

　　老王撐著太陽穴，似乎正在考慮要從我身上哪個部分扒皮。

　　「妳腦袋裡，只裝著妳兩個兒子的事吧？」

　　「是三個。」老王，你把熊寶貝放哪裡去了！

　　「那個布偶娃娃比較無害，先略過不提。」老王手指敲著折疊桌緣，這是他心煩時的習慣。「怎麼不多想想妳自己，都一把年紀，三不五時弄得全身是傷，大病小病不斷，缺勤日數直線上升，到頭來，只會求我別扣妳薪水！」

　　「王大老闆，千萬不要扣民婦薪水啊，大不了我週末加班！」我正在努力籌錢，要給小七參加暑期繪畫班。

　　「林之萍，董事長兒子回國了。」

　　我雙眼圓睜，像是吞了蟑螂似的。

　　「下星期他要來公司研習，指名要妳帶班。」

　　「老王，我想先請下禮拜病假……」

　　「他離婚了，而且沒有小孩。」

　　「老王，你竟然給我這麼多餘的資訊……」

　　「恭喜妳了。」老王說完，就埋頭苦吃，把我想吃的小菜全部掃光。

　　「老王、志偉。」我叫了幾聲，都吃下閉門羹。「老公～」

　　「閉嘴！」

　　「老大的公司是不是有危險？」

　　「這點妳放心，那種草包我才不放在眼裡。」

　　「那你為什麼要擔心我跟草包舊情復燃？」林之萍年輕時不懂事，看上一個貌似溫柔傻氣草包，但此一時，彼一時，今個的我，已經是成熟的人母了。「先不管這個，你覺得拿涼拌海蜇皮釣兔子會成功嗎？」

　　「也許可以…林之萍！」

　　「老闆～幫我包個大滷麵和海蜇皮！」我相信老王的判斷，謝謝你了，王同志，明天再跟你報告戰果。

　　結帳的時候，老老闆還特地拍拍老王的肩，誇他娶了這麼一個漂亮的老婆。

　　我拎著小七的晚餐上車，旁邊的老王好像受了不少冤屈，繃著臉不理我。

　　「老王，謝謝你特地送我一程。」車子緩緩駛進我家巷口，我跟老王家其實一點也不順路，早在小七學校那裡，就可以分道揚鑣了。

　　「那個娃娃，一定會來找妳。」老王篤定地說。

　　「志偉，如果我變得不是『我』，你認得出來嗎？」

　　「一定可以，這世上不可能有東西比妳更白癡。」

　　我下車，感受到鄰居太太們的視線，不慌不忙回給老王一記笑容。

　　「明天見，好男人。」總覺得有點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