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提心吊膽個幾天,上班、回家都有好好注意轉角有沒有娃娃衝過來,一連三天,什麼事都沒有嘛,我就很安心地準備這個週末的快樂行程。
不料,星期五最後一刻,老王送我一顆滿滿的硬碟,我裝病、擠眼淚、只差沒在地板上打滾,終究沒有賴掉這世上最可怕的責任制加班──林助理,請做完裡面所有的文書。
王胖子,你這個魔鬼!這樣是要一個孩子們正在發育需要帶他們出去冒險的母親情何以堪?
說那麼多,老娘還是在星期六起了個大早,跟大兒子借了電腦來辦公,就算阿夕鏟了個好香玉米蛋蔥抓餅,又泡了蜜茶,還朝我露出一記打氣的微笑…這個好,我喜歡…但還是沒有緩解我心頭的鬱悶。
而且,兒子的純黑色筆電就擺在我面前,平常阿夕都在房間裡像打節拍一樣敲著他的小滑鼠,好,就讓媽媽我來看看這裡頭有什麼粉紅色的秘密吧!
沒想到,應該忙著晾衣服的林今夕卻在我背後發出笑聲,溫柔、寵溺、颱風眼。
「媽,我電腦裡沒有A片,妳想看的話,我叫格致準備一下,要多少小男生都可以。」
阿夕,你突然貼心得叫媽媽好害怕呀!
「寶貝,我想你長久以來都誤會媽媽了,媽媽那是純欣賞,絕對不糝任何邪惡的念頭。」我舉起三根手指立誓,相信老天爺也會被我的真誠打動。
「大哥,早餐吃什麼?」
這時,小七從我房間外探出頭,眼睛眨呀眨的,全身只有一件及膝的兔子長T恤,白皙的雙腿裸露出來,閱人無數的我也不禁在心中嘆道:難得美景。
「媽,口水流出來了,擦一下。」大兒子提醒我收起癡呆的樣子。
唔啊,阿夕,難道你從來不覺得你弟很可口嗎?
「小七,早安。」我眼珠一轉,用正常人母的方式和小兒子打聲招呼。
「大姐,妳在忙啊?」小七好像有些心疼又有些失落。
「對呀,工作很多…今早醒來,還有點偏頭痛。」我撐著太陽穴,不住皺眉。
「我幫妳看看好了。」小七擔憂地走向前,一步兩步,到距離我三十公分處,媽媽我瞬間原形畢露,張牙舞爪撲過去。
「成功捕捉到兔子一枚,yeah!」我抱住小七的腰,埋頭苦蹭,隱約看到他手腳裡側的舊傷痕,又抱得更緊。
「啊啊啊,放手啊,變態歐巴桑!」小七極力掙扎又怕弄痛我不敢亂出手,這就是他好玩的地方,最後也只能跟他大哥求助。
「小七,我已經不知道是媽太無恥還是你太笨了。」可惜阿夕口頭上又給他補了一刀。
戲弄完兒子,萎靡的精神瞬間補給到滿點。看我以一擋百,晚餐之前解決掉這些文件,周日就能帶孩子們去博物館看展覽了!
阿夕上午打掃完,下午就陪小七在客廳排演話劇,我則被敕令乖乖工作,不准出來湊熱鬧。然而,在林今夕面前假裝悲憤答應的我又怎麼可能錯失這個機會?本山人自有奸計。
鏘鏘,林探員跟老王要到的十大法寶之一──蒼蠅屎竊聽器,黏在客廳沙發底下。聽說是軍用等級的設備,老王怎麼弄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兒子們的小秘密。
我戴上耳機,把收訊調整至最佳狀態。手指還在鍵盤上工作,但是心已經飛到白雪兔子那邊了。
小兒子供稱,每次練習只要他一開口,全班就放聲大笑,總是達不到預定的進度。他很認真叫大家不要笑了,一點也不好笑,可是同學們反而笑得更大聲,讓小七傷透腦筋。
阿夕沉默一陣,叫小七覆述一遍「蘇老師」。
「蘇老『司』!」小七回應道,聽得出來敬愛的心情。
「大概是發音的問題吧。」阿夕和緩地下了結論,簡稱「臺灣國語」。
「老子講了一輩子河洛話,要我半個月改過來,談何容易!」可憐的孩子。
「天下無難事,只怕被媽打擾。」阿夕提出的名句好像有點問題。「像我之前負責招待西班牙的交換學生,我的屬下們一個月就把西班牙話學起來了。」
兒子啊,你是用什麼手段對待格致他們?
「也不必全部修正,你就帶著這種口音到天上也好(冷笑)。只要把劇本的台詞唸得標準就好,小七,我們來練習吧!」
「好!」
「先從這段開始,如果媽問你需不需要新父親,你這時候要回答什麼?」
等等等等,是我漏聽什麼?還是童話已經改編成現代劇?
「『這世上的男人都是雜碎,家裡有今夕哥就足夠了。』」小七字正腔圓說道。
「很好,很乖。」阿夕似乎非常滿意。
「可是,蘇老師才不是雜碎,是大姐心目中的那種好男人…痛痛痛,不要拉了,你還真當它是兔子耳朵喔!」傳來小七的哭叫。
「弟,我供你三餐、載你上學、教你功課可不是讓你吃裡扒外,要好好感恩你大哥,我說什麼就做什麼,明白了嗎?」
雖然話說得溫柔得很,可是我聽得出來阿夕又快壞掉了。自從去跟老王吃晚餐之後,他的狀態就不太穩定。
「可是蘇老師……」小七還不死心。
「一直想來家庭訪問,簡直居心叵測。」
哎呀,我怎麼都沒收到通知?這可是拜見好男人的機會啊!
「蘇老師只是想跟大姐見一面。」
「那就構成凌遲的罪名了。」
「大姐有大姐的世界,我實在不懂你在想什麼。」
「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鬼啦,我們明明只差兩歲!」
「小七,想喝蜂蜜檸檬茶嗎?」
「要,大哥最好了!」
我聽到甘甜的斟茶聲,原本快吵翻的兩人又回復平靜。明明最常用食物馴服兔子的是阿夕,我相信其中還有摻雜林今夕個人的惡趣味,而為什麼在小七心裡,媽媽偏偏就是比大哥惡名昭彰?
「話說回來,我們話劇少了一尊娃娃,讓蘇老師很傷腦筋。」我不用看,也曉得小七細秀的眉又皺成一團。「那些傀儡娃娃原本是跟著劇團,到處酬神走戲,受到香火薰陶,或多或少有些靈性。」
阿夕低低「嗯」了一聲,看來正在沉思。
「約莫三年前,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用三輪車把他的戲偶娃娃載來公墓。老頭是傀儡的擁有者,劇團的老主人,說要扮戲給王爺公看。他已經老得沒有辦法操弄木偶,那齣戲是娃娃們自己演出來的。」
「你當時為什麼不燒掉了事?」
「你又在說什麼蠢話!對劇團主人來說,這些娃娃等同於他的孩子。他不是大老遠來獻藝,而是請求王爺公收留他的人偶。已經有人發現到他的戲偶經過幾十年都沒有損傷,公會對精妖又特別苛刻,那個老人抱病過來請託,只是希望娃娃們能有個遮風雨的屋簷。」
「然後?怎麼不在你手上,反而出來鬧事,甚至危害到她的安危?」
「王爺公沒有答應。」小七聲音頓時小了三成。「那時候,那個男人還在,他要是看到精美的戲偶,一定會賣掉拿去賭錢。」
我想,鄭王爺也是有他的苦處。要是收下來,小七勢必全力保住娃娃們,到時,某個良心泯滅的廟公不知道會怎麼對付小七。
「你不要因為這層關係,對東西手下留情。」
「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多嘴。」
真糟糕,兩個孩子火氣又上來了,媽媽好擔心,擔心得手邊的工作全停下來了。
「哇啊!」小七慘叫一聲。「熊仔,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偷襲老子!」
「他老子是我,別亂教。小傢伙,怎麼了?…我們不是在吵架,別哭了,乖、乖,過來給小爹抱抱。不要一直扒著小七的腰,還一直往他屁股湊過去,馬麻絕對是錯誤的示範。」
「我才沒有!」身為名義上的一家之主,絕不容忍此等抹黑。
安靜一陣,我搖動耳機,卻再也聽不見聲音。過了好一會,才有類似接觸不良的嗡嗡聲出現,還有兩聲輕咳,像是歌手開場前的調音動作。
「媽,妳閒錢很多嘛。」
耳機竟然傳來阿夕的笑語,大事不妙。
下一秒,小七跳到我房間裡來,搶走竊聽耳機,還賞我一記鄙夷的眼白,又跳到客廳去跟阿夕交差。
嗚嗚,再見了,兒子的小秘密。
接下來,我也只能工作,無趣而煩悶地,腦袋不斷迴旋「媽媽只想了解你們,寶貝呀~」,可惜,沒一個願意聽我解釋。
一天拚死把兩天份的差事完成,隔天,阿夕去學校忙學生會的活動,而我掛著兩記黑眼圈,帶孩子們去感染一下文藝氣息。
還沒踏進博物館門口,小七眼珠就張得老大,散發著初體驗的興奮感。我們透過玻璃櫃,欣賞一件件在現代社會失去的古技藝品,當他發現有他用過的舊時代遺物,小七就會很高興告訴我跟熊熊。
白雪公主一劇下來,蘇老師透過聯絡簿談了點事情。他說小七在學校適應良好,給班上帶來許多歡笑(雖然本人毫無自覺),但小七缺乏部分一般高中生的「常識」,像是「白雪公主」,全班表決結束之後,小七才跑到他辦公室偷偷問他是什麼東西。
蘇老師還寫了很多東西,滿滿五張稿紙,好在小七呆呆的,老師叫他交給家長,他就真的原封不動拿給我看。看得出來他為此感到傷感,而不是把它當笑話,列出幾項他觀察到的差異性,誠懇請求我來補足。
無論如何,我相信他為小七好的心意,但卻在字裡行間洩漏出和小七敘述有所出入的事實──他了解得太多了,不是一個認識不到兩年的高中老師能知曉的範圍。
我一邊想,一邊撿去小七肩膀的頭髮,整了整他的白領子。小七抬眼看著我好一會,我也回望那雙溫潤的異色眼眸。
「小七,蘇老師知道你是神仙下凡嗎?」
「我現在還是人籍,不是神明。」小七不免納悶我問題的用意。「蘇老師好像知道我有一點能力,但是又有什麼關係?」
我問不出口,「是不是要利用你去達成什麼目的」、「你把人想得太單純」這種話,在小七面前,就是說不出來。
「…博物館好玩嗎?」本想拿出母親的魄力,但我還是選擇逃避。
「嗯,老東西充滿靈氣,要是今夕哥能來就好了。」小七尋求熊寶貝的意見,熊熊賣力點頭。
真該讓阿夕聽聽看,這種弟弟怎麼能不疼入心坎?
我趁小七背著熊跑到另一個展覽櫃的時候,找塊背光玻璃調整臉部表情,多想無益,留給兒子美好的回憶比較重要。
我看了看自己的映像,總覺得哪裡不對,老娘苦著一張臉,怎麼看起來笑得那麼開心?
等我發現那張臉不是我已經是兩秒後的事後,玻璃反映的是逃生門角落的景象而不是正對面的我,我猛然轉頭看去,什麼都沒有,只有「答答」兩聲,像是木頭撞擊大理石的聲響,悄聲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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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脫離期末考試報告,需要一點時間找回寫作的步調,慢更,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