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給我時間細想,國老就拉著我上殿,這樣在我批改公文的同時,他就能名正言順玩我的頭髮,美其名叫「做造型」。而且因為本大爺忙著幹正事,不會去碎念他在我頭上亂插珠寶。



  我看他笨手笨腳搬來銅鏡,又從自己房間捧了梳妝盒。他從盒子裡拿起黃木梳,一次才順了順四五根頭髮。人家說頭頂有三千絲,照他這個進度,三十年都整理不完。



  我抬起血紅色的眼珠看著他,無言表示我的無奈,而國老回我一笑,以為我是在讚賞他的細心和戀髮癖。



  「真的有這麼喜歡嗎?」我放下一卷公文,又開了新的一卷。



  國老癡呆笑著,撈起我的長髮貼上他的臉頰,打從心底寶貝這些紅溜溜的東西。我摸摸他的笨頭,回神繼續工作。



  美貌討人喜歡,我也不例外,我到現在還是認為會喜歡上某個黃色變態只是因為她漂亮。但這個國家的百姓,每個都說我比黃耆美上三分,世上沒有人能替代陛下絕世美人的地位。



  這讓身為男人的我不由得一陣悲哀。



  「阿生,紫色的珠花好嗎?」



  「你有空玩扮家家酒還不如幫我想想初次見面的開場白。」



  「不用擔心,大家都以為自己認識阿生很久了。」結果國老還是把那串很娘的紫珍珠髮飾插到我頭上。



  「笨蛋,這才是糟糕的地方。」我卻什麼都記不得了。



  沒等我做好心理建設,遠道而來的小老百姓已經在大殿外候著了。



  「傳,紫家人面聖!」



  「傳,紫家人面聖!」



  「傳,紫家人面聖!」



  我聽著宮殿響起的隆隆回聲,摀著額頭,忍耐著不要去斥責茯苓製造出宮裡有一堆人手的假象,有必要這麼虛榮嗎?



  香氣彌漫而來,呼吸因為香氣順暢不少,我看見穿著紫紗短衣,紫色馬尾的年輕訪客高舉雙手,然後小跑步,連續三個前空翻,轟轟烈烈來到我面前。



  …不行,我頭好痛,我要請病假。



  「紫蘇晉見耆姬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都坐在這裡了,你們是不會先看人再打招呼嗎?



  「小蘇,怎麼只有你一個?」國老又像鄰家大哥哥問候人家,我就說,他們根本不把階級當一回事。



  「黑白猜輸掉了,大家都怕被玩屁股。反正一個肺經紫家就夠順順公主殿下心頭滯鬱的血氣了。」紫色少年(又一個少年)抬起頭,我才發現他眼睛蒙著布。「就讓我來讓耆姬殿下打開心肺吧!」



  不好意思,是打開「心扉」吧?



  「我要脫了!」



  他豪氣干雲拉起鋸齒痕的衣擺,一邊搖著腰,一邊哼著小曲。我好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沉重地要他住手,我對未成年的軀體沒有興趣。我真的應該把黃耆抓去關而不是把這個國家交到她手上才對。



  他終於停手,戰戰兢兢揭開眼帶一角,用紫晶般的眼珠驚恐瞥向我。國老叫我笑,我才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人、人參哥哥-!」來者淒厲尖叫。



  「嗯。」我不淡不鹹應了一聲。



  「我以為您是殿下,殿下一向喜歡男色,我、我……」



  「夠了。」不用再解釋那女人的色胚行徑了。



  他扭著鋸齒狀的下擺,我還以為他快哭了,卻向我擠出夢幻的笑顏。



  「這不是作夢吧?可以讓我抱一抱嗎?」紫髮少年跪了下來,卻提了一個大逆不道的要求。



  「阿生,可以讓小蘇抱一下嗎?」國老誤認我聽不懂,又為堂下人再請求一次。



  過去這些傻瓜國民被他們的先王陛下寵壞了,以為什麼事都可以任性妄為,只要裝可憐,上位者就會心軟,答應他們所有蠢事。



  但現在的我不一樣了,我是自私的人類,我最討厭別人碰我,尤其還說我是個可以被轉賣好幾百次的濫好人。



  「抱歉,小蘇,陛下已經變了。」國老遺憾表示。



  「可是以前,我最喜歡給他背著跑了,我們一起治外風寒最有效了,他怎麼會……」



  紫眼睛悲傷眨著,我不能心軟,我要堅持下去。



  「耆姬召紫家進殿並無要事,你可以回去了。」



  「陛下~」美少年眨了眨淡紫色的眼睫,天見猶憐。



  還有什麼事嗎?



  「阿草哥哥,怎麼辦?我哭不出來。」紫蘇決定向宰相求救。



  我轉過頭,看到國老比著噤聲的手勢。我氣得往他腰上砸了一拳,盡亂說一些有的沒有,教壞小朋友大小。



  「那個,真的不能抱嗎?」紫蘇怯生生地看著我,那雙無垢的眼珠讓我想到小咩,還有黃精砂仁,再來是我那兩個生活白癡的雙胞胎弟妹。



  「好吧,就一下。」下次一定要點柱香來計算我之於笨蛋百姓們堅持到放棄的時間,真是沒氣魄啊我。



  紫髮少年綻開笑顏,一把蹦到案桌上,從我脖子摟緊。那股濃郁的香氣蔓上鼻尖,很適合做醬菜或是燉糯米蟹。



  「人參哥哥,大家都好想你喔!」



  我輕撫他的後腦勺,天曉得,我也很想念你們。



  但是我已經放棄了這裡的位子,在王宮裡尸位素餐是不對的,要趕快帶公主回來才行。



  黃耆霸道剛烈,怎麼可能在習慣得了要不停屈折的人世?



  「阿草哥哥,陛下又嘆氣了。」



  「他什麼都要掛在心上,遠志早上才緩和他的心緒,沒一會,他的胸口又滿是滯鬱之氣。」



  「可以先放下我脖子,到我看不到的角落,再來討論和我切身相關的事情嗎?」我受夠了。



  紫蘇睜大眼,直搖頭,抱到就算佔了好座位,贏了,料定我不會捨得把他從身上扒下來,可惡。



  「參哥哥,你怎麼不快樂點呢?你開心的話,大家都會很高興的。」



  我分別拉開紫蘇的左右手,把輕得就像片葉子的他抱下堆滿公文的橫桌。這樣大腿開開又對一個男人投懷送抱的姿勢實在不雅觀。



  「反了吧?你們能快活地過日子才是我的榮幸。」



  紫蘇略為噘起脣,好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好在沒給公主那個色胚給糟蹋到。



  「阿草哥哥,其實陛下沒有變過吧?他的語氣、他的眼神、他的心還是這麼柔軟啊!」



  「是啊,雖然我們的感情沒有人類完整,但我們有比我們自身還要珍愛我們的君主。」



  「就說了,你們不要在我面前討論我的事。」講這種話都不會害臊嗎?我只是沒有辦法不管這群樂天又少根筋的小精靈罷了。



  「不行,太感動了,再抱一次!」紫色小妖精沒經過我同意,就撲上來了。



  「那我也!」混蛋宰相不落人後,前後夾攻。



  「請讓咱家分一杯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遠志小妖精也鑽了漏洞,緊摟著我的腰。



  「喂,要不要做事呀,你們。」一群妨礙工作的笨蛋。



  這時,茯苓站在堂下,用我外遇的眼神直瞅著我。



  「好,你要上來就上來,不差你一個。」我嘆口氣,然後小兵就推開宰相,那張臉硬要往我的冷臉貼。



  最後是小咩,五人一羊,好不熱鬧。我覺得這種「後宮」和歷史上那些皇帝所擁有的,有著銀河系般的差距。



  「好愛你喔!」



  「太噁心了。」



  「阿生,你臉都紅了。」



  「氧氣不足的生理現象,你懂什麼?」



  「最喜歡你了!」他們還合音再來一次。



  「啊,不要說了,我認輸了,我可以為你們做任何事,你們滿意了吧!」













人世,林家中古屋──



  小巧的紫花穗開滿客廳,有著姣好身姿的長髮女子和噙著冷笑的青年峙立不動,戰火一觸及發。



  「藜蘆,你似乎忘了藥國現在的掌政者是誰了吧?」黃耆提著明黃色流蘇的長劍,一半是要宣示主權,一半則是做為把人大卸八塊的預備動作。



  「除了他之外,我不承認任何人是君王。」藜蘆撥了下瀏海,懷念似的笑笑。「雖然我是因為和他反藥性的緣故被趕來人世,但我沒有因此記恨於他喔!」



  「什麼叫趕走你?我們國家就是有你這種會行刺國王的敗類,把你丟了剛好。」黃耆細數對方的罪行,被關個三千年都不夠本。



  「但是我離開的時候,他還是哭了囉。只有那次是僅僅為了我一個人掉淚,他那個泫然欲泣的模樣真是我見過最美的風景。」藜蘆陶醉般想著,每個夜晚都魂牽夢縈。



  「是很美沒錯……」黃耆不是沒有過把那個人弄哭的念頭,特別是在床上。「但是看他哭看他笑是本公主的專利,爾等百姓去吃屎吧!」



  黃耆拔劍而出,整屋子紫花草的根基突然膨脹起來,跘住她的雙腿,並且溢出有害人身的毒性。她斬開一叢,破碎的兩株草又滋生起來,眼看著藜蘆從大衣中拿出手槍。



  「裡頭是化學子彈,殺草劑,夠可怕吧?」



  「呸!你不惜動用真身就是為了弒君嗎?」



  多少受到人間混濁的空氣和水質影響,黃耆的體力和活動力沒有辦法和在歡樂藥草國相比,而且斬草比斬人對她來說更要狠下心來,不一會便氣喘吁吁。



  「因為妳死了,他一定會很傷心。」



  「哦。」黃耆哼笑兩聲。「變態!」



  「是妳去冥府鑽漏洞,請人安排他的轉世能在『自己人』身邊,但妳沒想到我也算是你們的同類,就這麼當了他的小舅舅。」



  黃耆咬緊牙:「那又如何,變態!」



  「我告訴他父母他的真實身分。」藜蘆天真似地笑了笑。



  黃耆那雙長睫毛重重揚起,狠厲凝視和人類聯手背叛藥之國數次的重罪犯。



  「我從小就品學兼優,再荒唐的事從我口中說來就是有幾分根據。」藜蘆得意地幾乎瞇起那雙紫眸。「人類就是這樣,一旦兒女的價值大過他們自身,孩子就變成財產而不是血親。我還跟他們說,不用對他太好,反正他也不會離開你們,他就是這麼一個心軟的孩子,如果再用他的弟妹威脅他,效果就更好了。」



  「你不用說話了,將死之人!」



  黃耆重新握緊劍,劍身隨她的意念亮了亮,現在這把劍是可以斬除爛根的王劍。現有的靈魄不要了,她回去再重栽一個。



  眼看劍鋒逼來,藜蘆卻不慌不忙,繼續講述他美好的回憶。



  「當一個人全心全意付出卻沒有任何回報,他會不會恨呢?妳知道嗎?他在人世還是拿治理國家那一套,在他設想得到的地方,盡心打理他的家園,但他的家人卻棄如敝屣,我一年一年看著,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來,也忘了該怎麼笑。在你們過著安逸生活的時候,他在人世是多麼地痛苦,他以為沒有任何人愛他,妳知道嗎?」



  「住口!」黃耆拔高音大喊,長劍一個前刺,不偏不倚貫穿藜蘆的胸口。



  藜蘆趁機抓住公主的雙臂,把具有的毒性灌進她的身體。



  「妳知道我最無法原諒他的一件事是什麼嗎?」



  黃耆被情緒所控,一時之間弄不清楚他同歸於盡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當時他口口聲聲捨不得我,最後還是把我忘得一乾二淨,我不甘心……」



  「媽的,死前還那麼多廢話。你再發芽的時候,我一定灑尿在你葉子上!」



  藜蘆反手抱緊公主,沒有喜愛她的意思。



  「正好,妳就留在人世,代替他受苦。」藜蘆用盡最後一絲清明,想像那人最後擁抱他的觸感。「讓他明白人類的殘酷以後,他就能死心回到諸藥之國,他應該待在那裡才對呀……」



  黃耆捧著手上罪人化成的灰燼,心想,要是那個心軟的傢伙知道了,會不會哭?會不會怪她?但她更擔心的事還在後頭。



  光憑藜蘆一個神經病,他太早離世了,照理說不可能知道人世和藥國交換條件那件事,他又怎麼有把握只要她留著,那個善良又白癡的美麗主君就能安全留在諸藥之國。



  黃耆只想得到一個人,而那個人也正好在她帶傷在身的時候登門造訪。



  穿著簡便服裝的年輕人大步跨入大門洞開的玄關裡,那雙琉璃眼珠一如數百年前見到的一樣令公主深惡痛絕。



  「你這個該死的臭道士!」



  從三百年前的初次會面的那刻,就應該一劍斬了他才對,就不會有那麼多悲嘆遺憾。



  「哎,妳對陸某成見還是天高海深,咱們就不能坐下來談談麼?」年輕的道士誠摯邀約,但只激起公主的殺意。



  黃耆用劍光代替招呼。她早該料到,想想濫好人被術士盯上、追殺都是在好心幫助某人之後的事。



  道士依然從容笑道:



  「請交出長生不老藥,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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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過年之前要把這篇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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