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輩子,到死之前,和鬼接觸無幾。」

 

  看兔兔一臉憂傷緬懷過往,我就知道故事會離大道士消滅邪惡亡靈的劇碼遙遠。

 

  「小時候還看得到一點山林魍魎,招待它們來道觀玩,被六師兄打了一頓。」


 


  (你完全沒有交朋友的眼光,笨蛋糰子!)當時小七的六師兄氣沖沖把原生於山間的陰魅趕跑,回頭再氣憤拉扯師弟的肉頰。


 


  小七陷入幼年白軟軟的回憶中,無心挾菜。眼看鐵板燒都要被我這個聽眾吃光,阿夕趕緊把肉添到弟弟碗裡。就算心底想掐著他脖子叫他閉嘴,也不讓兔子挨餓,真是個好哥哥。

 

  「等師父恩准我出師下山,陰鬼已經不敢靠近我了。」小七有些遺憾,奈何這卻是阿夕夢寐以求的能力。「白派不記鬼事,師父師兄都是親身體驗而來,而無法遇鬼的我對鬼所知甚少,大多是那個姓陸的教我。他雖然愛說渾話,但學識十分淵博,冥世的狀況能說得七分準,不過三分都在唬爛,害我下去遊完整條忘川水,拔劍山、滅獄火,把人家千年所建的地獄幾乎填平,才知道去問閻羅殿的判官就能知道師父師兄的下落。」

 

  小七頭愈垂愈低,大概對人家管理者很過意不去。

 

  我看向阿夕,他幾乎要把炒鏟給握碎了,想來兔兔在陰間鬧得很大啊!

 

  「小七,你沒有交朋友的眼光。」型男主廚判定罪過在小七損友身上,依然炒了滿滿一盤豆芽菜給他。

 

  啊,兔子嚼豆芽的樣子好可愛喔!我幾乎要忘了鬼故事的初衷。

 

  「他其實我不算我朋友,只是喜歡躺在我懷中看書的同道中人。」小七兩頰吃得鼓鼓的,因為心思都在晚飯上,所以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我以前都不懂他幹嘛沒事騷擾我,這輩子看到今夕哥在沙發寫歌,也會想靠在大哥腿上,然後大哥就會問我晚飯想吃什麼。」

 

  我認為小七對兄長的感情內含幾分家畜對飼主的討好,他每次提到阿夕三句不離飯菜,就像我對他的愛不離小屁屁。另外,阿夕在家喜歡窩沙發是因為沙發有滿滿媽咪的味道。

 

  小七吃完這碗後,猛然驚覺剛才說了什麼,耳根紅了大半。為了掩飾失誤,主題又回到鬼故事上頭。

 

  「直到這世,我才真正面對鬼,人死後亡魂化成的鬼。」

 

  我一手搖著冰鎮麥茶,一手托著笑臉聽小七繼續說故事,希望藉此讓他托出過往的生活。

 

  他說當時被生母拋在墓地,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就睡在墳頭等母親回心轉意。幾日下來,睡夢中聽見軍靴行走的腳步聲,一地陰間主的鄭王爺把他搖醒,將他牽進小廟,叫小七以後就跟著祂。

 

  「王爺公不嫌棄我麻煩,收我為義子。」

 

  小七說著就沉浸在王爺疼兔的回憶中,阿夕臉色很難看,他最厭惡的鬼故事活活被兔子轉向溫馨氛圍。單看小七的案例,鬼和兔子是老交情,是從小相伴的朋友。

 

  「從此,我可以自然視鬼,它們也不再那麼懼怕我。」

 

  當香火熄下,有求於神子的香客帶來的紛擾退去,清晨時分,他就會攬著曳地的金燦袍子,走出廟外,來到墓中尋個無主碑坐下,任它們好奇觸碰、為它們講經,人和鬼都是他垂憐的對象,並無什麼不同。

 

  照理說鬼的情感會定在死前那一刻,隨時間遞減,但小七的存在卻它們幾乎停滯的感覺活絡起來。雖然它們的存在只剩一縷輕魂,但因比起人更不帶有利害關係,和白仙更為貼近。鄭王爺說著就嘆氣,它們也沒想過,小七一待就是十年的光陰,無可奈何地生出感情來。

 

  「如果我沒有去親近它們,也許大家不會因我失去棲身之所。王爺公管的多是無依的孤魂,它們還得在地府待上好久好久才能重生。」

 

  光是公墓被剷平,小七就難過死了,要是他知道那些鬼兄弟和他親愛的王爺公為他手刃壞蛋,犯下大罪,很難不讓他哭出來。

 

  說到底,是我叫他講鬼故事才會害他對著烤肉傷感,兔子老母罪該三杯。

 

  「才不是小七的錯,都是壞廟公不好。」

 

  小七神色黯然下來:「不知道朱逸在冥世過得如何?」

 

  「不准懷念人渣!」我和阿夕異口同聲罵下去,笨兔子!

 

  小七鬼故事告一段落,我有點失望,問他有沒有夢見變成小毛兔子,被可怕的大鬼一口吞下,他斬釘截鐵否絕。

 

  那為什麼媽媽我常常夢到呢?我們不都是兔子嗎?

 

  我們等著下一道菜,看阿夕從水槽捉出還蹦跳著的花枝,一把扔到鐵板上,發出「吱──」的長音。目賭花枝慘死,我和小七都是一怔,小熊則是嚇得哭出來。

 

  「我也說個鬼王的故事。」林今夕沉著幽深的目光,逐字咬牙說道。

 

  「不用勉強啊,阿夕!」

 

  今夕說,從前從前,長眠醒來的鬼王陛下,低血壓發呆好一陣,開口叫鬼卻沒半隻大鬼守在宮殿。

 

  祂空腹已久,隨手就從地獄撈上大把惡魂,咔嚓咔嚓吃掉,吃得一地都是斷肢殘骸,又見到枉法的鬼差,隻手就把它們掐得血肉模糊。

 

  小熊被吃鬼魔王嚇得躲進媽咪懷裡,我雖然害怕,但還是大口嚼著熱炒花枝,正所謂人為食亡。

 

  「原來鬼王吃葷啊,我還以為祂和聖上一樣餐風飲露。」小七的感想很微妙,阿夕聽到關鍵字,眉頭重重一挑。「聖上也常常睡覺,我後來在床側照顧祂,祂難得說要吃桃子。天界桃樹遍地,我要去摘,祂卻虛弱地扯著我臉頰,我才知道祂老人家是想拉我臉解悶,桃子只是幌子。」

 

  「你怎麼覺得祂們會一樣?」我大為驚奇,這段口頭家傳寶物我還沒跟兔兔說過,而且小七眼中世界偏離恐怖的鬼、高潔的神原本的既定印象,談論口氣所差無幾。

 

  「楓梓說,統領兩界的王本是兄弟。」小七臉上帶著抑止過的哀憐。

 

  我偷偷覷著阿夕的神情,完全面無表情,超級可怕。

 

  「今夕哥,然後呢?」小七察顏觀色的能力從來都沒及格過,興沖沖追問難得說故事的兄長。

 

  「他不過睡個覺,臣下卻怠職如此,十殿除了有做事的閻羅,全部被揍得半死。」

 

  鬼王陛下發飆好一陣子,陰間血流成河,群臣束手無策,直到一隻清秀的文官小鬼在祂面前福了福身子,徒手端來鐵板烤肉。

 

  「陛下,生食不潔,請移駕到寒舍用餐。」

 

  鬼王看那隻鬼被鐵板燒紅的雙手,哼了聲,跟著小鬼上前。

 

  阿夕說著說著,本來帶著濃厚怨氣,卻也因為故事清秀小鬼官的出現而淡下不少。格致說,大概有幾百年都是靠人家替他們滅火,後來他犯事才會想著多少幫個一把。

 

  這與其說是鬼故事,還不如說是阿夕學會鐵板烤肉的由來。

 

  「這麼說好了,你跟判官葛格到底有沒有姦……嗚嗚嗚!」我還沒問完,阿夕就未卜先知扭住我的嘴。

 

  「總之,這個故事告訴你們,以後誰敢在家裡講鬼故事──神明故事也不行──隨易輕犯我就把你們剁成肉塊來煎!」

 

  

 


<鬼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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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故事好難寫,只想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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