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所居的宮城許久沒有如此熱鬧,眾鬼議論紛紛,因為閻羅出手了。

 

  為首的十殿掂著一卷文書,被大鬼們爭相傳閱,紙卷已破爛不堪。

 

  「『圖書借閱申請』?還要宮中發放正式的書庫通行令給他?哇,哪個傢伙那麼有才?」

 

  「就跪在宮外,你們可以自個去看。」大鬼留著尖長指甲的五指,用力掐碎以閻羅殿名義呈上的卷宗。

 

  「喲喲,看來有鬼把王佐大人氣炸了。」

 

  他陰冷回道:「閻羅當初接下輪迴,承諾不過問宮中事務。」

 

  有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搭話:「我也很好奇,都按兵不動幾百年了,閻羅是哪來的自信?那個來借書的小鬼一定有問題。肅犧大人,你可別一把掐滅他。」

 

  「我自有評判!」大鬼揮過紫黑衣袖,忿忿而出。

 

  眾鬼在背後譏道:「他行事全仿陛下而來,能有什麼評判?」

 

 

 

 


  鬼吏跪在高聳入天的石階下,等了半日,宮門終於開啟,巨大威勢隨之壓上他肩頭。

 

  「上書的就是你?」頂上響起陰柔的嗓音。

 

  他俯首回應:「是的,大人。」

 

  「你好大的膽子。」大鬼伸出一指,按住對方背脊,要賤魂再趴平一些。

 

  他咬牙承受幾乎要爆開他心肺的重壓,從牙關擠出清晰的字句:「稟大人,斗膽聽聞宮中無守藏史,書庫為陛下御用,懇請陛下首肯!」

 

  大鬼冷笑:「我都進不得了,陛下怎麼可能答應你無理的要求?」

 

  宮中傳來清咳聲,大鬼收起張狂的態度,返身奔入宮內,揚起繡紋繁麗卻總是被黑暗掩沒的裙褶,把請願的鬼吏扔在腦後。

 

  這次沒等上多久,大鬼就再次現身,陰森森轉達大君的意思。

 

  「陛下同意了。」

 

  鬼吏仰起強忍激動的清瘦面容,看著那雙眼中閃動的神采,讓大鬼心頭非常不是滋味。

 

  消息傳開,十殿嘩然一片。

 

 

 

 


  縱然他已經聽過閻羅大人繪聲繪影描述,但親眼見到皇家的藏書庫,仍不住驚嘆。

 

  書庫既是專屬鬼王的私域,大小當然以祂量身打造,層層密密的書格,幾有十丈高,存有洪荒以來三界各方的史載。書格標示的文字非常古老,他只能匆匆認出幾字,沒有觀賞的餘裕。

 

  鬼王陛下曳著冕衣在前頭引領,祂的金足每走一步,他就得快跑十來步。

 

  他跪了整天,加上考驗耐力的快步跑,頭昏眼花依然強撐著身子,沒留神大王默默地停下腳步,就這麼一頭撞上祂鞋履。

 

  啪,不比蚊鳴聲大多少,他倒地滾了半圈,丟盡閻羅大人的面子。

 

  他昏了一會,還記得不慎冒犯到大王的御體,趕緊起身叩首請罪。

 

  「你可以叫孤慢些。」

 

  「下官還跟得上。」他心知陛下為了遷就於他,走得堪比牛步。

 

  鬼王濁黃的眼珠盯著腳下的鬼吏:「鞋面、腰間,你選一個。」

 

  「下官不是王的佩飾,不合於禮。」鬼吏錚錚地說,他雙足盡在,足以追隨大王。「不知陛下能否將下官變大?」

 

  他非常認真地請求著,不自覺透露出想與王邁步同行的渴望,鬼王淡淡一哂:「你這小人兒,口氣倒是不小。」

 

  鬼吏怔怔望著繼續前行的大王,陛下剛才是不是笑了?

 

  黑漆如夜的王服在幽冥世界拖行千萬年,不免出現破損,一綹脫去的線頭不偏不倚擱在鬼吏身前。

 

  「抓著吧。」

 

  他顫顫伸出雙臂,十指攢著和船繩同粗的線頭,就像握住的是王的雙手。

 

  「文史在前頭、那邊是技術類、你手旁是外語,至於法典……」鬼王介紹等同人間一座城市的浩瀚館藏,條理分明,如數家珍。

 

  「陛下。」

 

  鬼王回眸,他腦子又呆了一會,不得不承認,王回首的身姿很好看。

 

  「您的意思,是下官今後能進出宮中書庫?」不然不必費心讓他熟悉。

 

  「不過是一些紀綠,沒有看不得的東西。」鬼王信手捻來書卷,是讀書人熟習的儒學孔孟,被人間奉為經典,在此也不過是藏書的一部分。「閻羅之前來探,可惜這裡只有『過去』。」

 

  他沒有漏去王的一字半句,卻無法理解祂的意思,他的眼界搆不著祂的高度,格局差異太大。而閻羅大人沒鬼懂的笑語他至少能接上一二,還知道內殿的書庫藏著大半櫃春宮圖畫,大人都偷挾在胯下帶上公堂,以為他視弱沒看見。

 

  「孤就隨口說說,你緊張做什麼?又不會吃了你。」

 

  可他非常渴望回應,這樣才能多聽見王上的聲音。

 

  鬼王指尖勾出一只檀木匣子,放到他腳前,他挽袖捧起,裝載整部法典的書匣十分沉重。

 

  他低身謝過大王,叨擾多時,就要回去覆命。臨行前,鬼王奉勸他一句。

 

  「你少仰首,太危險。」

 

  「下官多有冒犯,望請陛下見諒。」才勸誡過,他就仰起纖細的白頸回話。像閻王看多了就知道某鬼叩首只是遵從下對上的禮節,說話時腰桿挺得可直了。

 

  「不是無禮招禍,而是看起來很美味。」

 

 

 

 

  他扛著書匣,打道回閻羅殿。出宮時,接見他的那位大人本想使些小動作,又被陛下傳喚回去。

 

  但避開了鬼,逃不過天象。半路,下起傾盆血雨,鬼吏護著書匣,被淋得一身血,皮開肉綻,好不容易才在水流旁尋得一棵吊頭樹。

 

  他才要脫下像是鹽水浸痛傷處的濕官袍,剎時響起女子的尖叫聲。

 

  「來人啊,救命啊!」

 

  會說「人」,表示新死不久,他看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半裸攬胸奔來,神情惶恐至極,後頭追著持刀的男人,那身穿載似乎是他的同行,手上還抓著女子的裙帶。

 

  「讓開,我是差爺,趕著抓這淫婦!」

 

  女子臉上盡是絕望,放棄求援,就要縱身跳河,被他撲上壓制。

 

  「小兄弟,做得好,把她交來……啊啊!」

 

  他握拳揮去,與體型大上自己兩倍的鬼官差扭打起來,完全不敵,反被扳斷兩支手骨。

 

  「執法犯法,該當何罪!」他怒目以對,反而激起對方興趣。

 

  「呵,沒想到這個長得也不錯,女娃似的。」惡鬼差掐住他的頸骨,作勢勒緊兩下,鬆開後,又使勁捏捏他的耳廓。

 

  「你放開他,放開!他還是個孩子!」女子過來拉開惡鬼,卻被一巴掌拍落在地。

 

  死後,他又聽到旁鬼這麼稱他,若他只是單純的亡魂也罷,但他可是官吏,不能停留在弱小的年歲。

 

  「傷腦筋,官奴處理起來麻煩不少。」

 

  惡鬼正要大塊朵頤,沒想到這荒郊野外,還能冒出第二個程咬金。有身搶眼的大紅袍子騰踏而來,戴著一張獠牙面具,沉聲呼喝他住手。

 

  惡鬼差見來鬼配劍,趕緊用匕首抵住小鬼的後腰,換上另一副嘴臉。

 

  「大爺明察,都怪他們來招惹我,一個蕩婦,一個濕著衣裳的小賤人,在路上四處招搖還要不要臉?」

 

  紅袍鬼目光定在衣袍半敞的少年,明明是鬼,眸子卻如生人燦亮。鬼的眼神代表執念,可見死時有多不甘心。

 

  「你說誰是小、賤、人!」鬼吏不顧利器,扭頭撞擊惡鬼下頜,腰間因而被劃開血口。

 

  少年逃脫頭一件事便是過去護住嚇壞的女子,把她帶離械鬥的範圍,雖然模樣纖弱可憐卻一身是膽,也使得紅袍鬼的劍完全對向惡鬼差。

 

  眼看推托不成,惡鬼笑了起來,有恃無恐。

 

  「他們都是奴籍,而我是差爺,關說兩句便無事了。」

 

  紅袍鬼沒有被唬弄過去:「姦淫婦孺,依唐律,杖九十;陰律,殺。」

 

  沒想到民間的俠客也懂官法,惡鬼再接再厲。

 

  「你殺啊,我父親可是在閻羅殿當差的判官,是閻王大人跟前的紅人,你算哪根蔥……」

 

  語音未畢,惡鬼差的頭顱就飛舞起來,旋了一圈滾落在地,斷頸的鮮血噴向鬼面具,把紅袍染得更紅。紅袍大鬼俐落收劍,對不瞑目的斷頭報出名號。

 

  「鬼王鍾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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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蟬:前輩,我發現,每個叫「鬼王」的都喜歡你耶!

陸判:閉嘴。

鍾馗(攬肩):他以前真的很可愛,我本來還想叫他以身相許(笑)。

陸判(頂開):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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