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雷,慎入)
前情提要,鬼王陛下與白仙大人一戰後(敗),受創甚深(身心皆是),以致於祂老人家不是吃就是睡,在陸判前輩的照料下休養身子。不過祂什麼也不用做,就能把陰間的妖魔鬼怪和閻王大人趕得遠遠的,小蟬好是崇拜。
陛下這次長眠前,交代給陸判前輩兩個名單,要他留意一二。
小蟬不免好奇,陸判說是祂在人間欠下的債務。雖然十殿王轉生照理應盡量避免與旁人牽扯太深,但理論和實際總是有所差距,像其中一位不到二十就跑去未婚生子,小孩還生得無比可愛,在六合的育幼院擔任小班長,教導其它小魂友塗鴉的技巧。
小蟬去探望六合的時候,正巧看到小熊殿下帶著整班兔子跳,深具王儲的領導風範。就像陽間的小孩常因為父母離異而跳級成熟起來,小殿下自願搬到育幼院,過著不給鬼王把拔添麻煩的生活,除了偶爾會在睡夢中哭著找媽麻和小葛格,六合說那孩子乖到他看得都快哭出來了。
自從六合院長恢復視力以來,他就能自個做些精細活,用舊床單為小殿下縫了隻布兔子,把他哄得很開心,不愧是在陰曹生存下來的男子。小蟬綜觀下來,也只有閻王大人不必具備三倍於人的生產力依然能爽爽過活。
她和六合院長並肩看了小朋友玩了一陣,想起她此行的要務,從襟口抽出一張公告。就在陛下冬眠沒多久,陰曹發生了連續砍鬼的刑案,已經有六個巡邏的公差被扛去孟大奶奶那兒,被治得唉唉叫,非常倒楣。她跟著前輩向被害鬼們錄筆供,他們敘述兇手形貌破碎,臉皮剩半塊掛著,拖著不能行走的斷足,見骨的右手抓著一柄鏽蝕的鐵劍,見鬼就砍。
陸判前輩決定發文給各部門嚴加戒備,公告單上有法咒,萬一碰上砍鬼犯找上門,撕了公告,公家就能第一時間趕到,務必把傷鬼惡徒繩之以法。
「這只是通知,你不用擔心。」小蟬拍胸脯保證。
六合盯著沒幾個字的公文,遲疑地問:「人?」
小蟬震驚瞪大雙眼,竟然一眼看穿陸判前輩隱而不發的問題,不愧是當過地祇的人物。
「凡鬼,傷不到鬼差爺,有例外。過去,戰場近身以戰,將領血刃者數,意念非比常人,可管鬼,立祠鎮煞;現在,沒有。」
六合一方面向小蟬說明古代將軍殺人殺到死後厲氣可以鎮魂,一方面間接表示現代將官沒一個能打的。
他全天發呆似的神情突然一斂,過去虛掩大門,輕拍著手把小朋友們招來,帶到休息室,手指比噓,要孩子們比賽安靜遊戲。
小蟬比六合晚半拍才聽見外頭傳來刀具磨地的聲響。陰間有武器管制,連公差也未必分配得到刀槍,那院落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她才要撕公告,寧可錯認召喚出判官大人踹她屁屁也不能讓孩子們冒險,卻有一隻小鬼趁六合哄孩子左支右絀,矯健地蹦跳而出,直往外頭殺去,把小蟬驚出一身冷汗。
「小熊殿下!」
他不顧姊姊喊叫,奔向伏地的黑影,小蟬追了過去,瞥見黑影手上那把泛著寒光的劍器,擺明她中大獎了。
小殿下停在黑影在地面拖行的頭顱前,黑眼珠睜得老大,好似砍鬼犯是他熟識的舊人。
「叔叔,我是熊仔。」小殿下學著記憶中那人的口氣,「笨熊仔。」
小蟬心臟提上喉頭,看著犯鬼靜止不動,完好一隻眼睛流露出悲傷,沒有筆錄上的嗜血。
「給你,不要哭。」小殿下遞過懷中的布兔子,犯鬼怔怔看著兔子,避開手染上的血污,把布兔子小心翼翼護在懷裡。
看犯鬼情緒穩定下來,小蟬趕緊抱走小熊王儲。想不到她才救援成功,穿著小熊圍裙的六合卻走了過去,害她那張預備好的公告沒來得及撕下手。
「鄭王爺。」
「是你……」犯鬼抬起單邊銳利的鷹眸,和小蟬剛剛瞥見的溫雅眉眼不相同。「為何淪落至此……」
「殺了幾隻畜牲。」六合這句話說得好流暢,讓小蟬微微發毛。
「原來如此……」
天啊,是六合的舊識,這鬼犯怎麼這麼吃得開?小蟬懷疑說不定連鬼王陛下都認識這傢伙。
「陰曹緝捕你。」
「我知道,可我不能進牢,我放不下……」
這時,皮鞋踏地的清音從小蟬背後響起,小蟬剛想著循私放過沒有攻擊意思的鬼犯,就被她前輩逮個正著。
陸判一來就抬起長腿猛踹小蟬屁股,而且踹了又踹,用行動指責屬下辦事不力,直到六合過來解圍。
「大人,都是我……」
「閉嘴,滾一邊去,看好你老婆小孩。」
陸判命令道,六合不由自主立正站好,稍息後,把小蟬和小熊帶到一旁。
當陸判前輩走近,本來能與鬼平靜對話的鬼犯噪動起來,磨劍霍霍,劍尖對向他心口,一手持劍,一邊護緊懷中的布兔子。
「不准傷害他……」
陸判低聲道:「白仙安然無恙。」
「你騙人!」
小蟬發現它果然是新死的鬼,才會依生前的習慣懷疑陸判前輩。前輩不是陽間的官,堂皇說話只為了欺騙世人。
犯鬼嘶聲尖叫:「他那麼相信祂,仰首叫祂大哥,約好要一起守護那個家!他卻欺騙他,親手毀了他的棲身之所,讓他以為自己只該不幸!早知道不應該讓給祂,天神也是騙子,他是我的,是我的孩子!」
「你從來沒相信過鬼神,你託付的對象是那個女人,她有信守承諾。白仙尚在人世,母子倆一起生活,依然是她的心頭肉。你可以跟我回審判殿,那裡有通世的鏡台,親眼看她怎麼騷擾碩果僅存的小兒子。」
「她放棄那一位?」
「是的,千萬別在祂面前提起。」
那張像是毀去後又拼湊起來的鬼臉,露出安心的眉眼,然後舉劍往自己砍下,陸判橫手反制劍身,即時攔住他自戕。
「我不能留下,會毀了白仙……」鬼犯俯身請求道。
「先不管你那種單方面奉獻的無謂心態,你帶著殺害鬼差的罪孽,又是陛下欽定要留的魂,想死都不行。」
鬼犯伏著殘破的身軀,槁木死灰似地,不是怕自己要承受的刑罰,而是認定自身是白仙的污點,只會拖他後腿。
「陸判呀,甭勸了,交給本王處理。」
閻王笑臉吟吟現身,意外的是,陸判也不阻止,自動退開一步。
鬼犯暴起,單手直刺閻王,閻王才要出手,腰帶已被鏽劍劃成兩截。他的劍式不是用來打鬥取勝,而是身經百戰練成的殺招。敢踰雷池,下輩子再來。
閻王一連倒退三步,不偏不倚躲在自家判官身後,說這種蠻幹的切磋會降低他的格調。
「閻王大人,太難看了,人家跛足啊!」小蟬身為閻羅殿的官員,覺得很丟臉。
「陸判,你看我小指流血了!」
「大人,流點血不會死的。」陸判根本無視閻王,重啟被白痴打斷的對談。「之前白派死一團,我就在想,怎麼駁回亡者無知的請願。他們要我瞞著他們師父,騙他弟子各有所歸,結果他們師父乾脆選擇消魂來滅獄火,接下來那群笨蛋花了百年在地獄哭著撈碎片,即便如此也沒見他們學到教訓,要滅魂就是要滅魂;至少當初他們是六個拼一個,還有天仙幫忙,而白仙要挑戰一個拼六個,我估計要耗上千年撈泥巴,請問你要跟著下去攪和嗎?」
「前輩──」太狠了,竟然拿白仙大人哭哭撈泥的意象威脅鬼犯,直刺人家心頭軟肉。
「我就在想,性命這種東西雖然掛著自己的名字,有時卻不只屬於自身。」陸判垂眸懷想什麼,接著一揮手,招來陰曹新收的亡魂。
鬼犯以為是年邁的雙親,伏首不敢看,卻響起渾厚的男聲。
「阿晶。」
「學長?」犯鬼帶著深切的痛楚回應,不該見到他才對,除非天年不遂。
「你怎麼就是讓人放不下心,死了也要惹事。」身形福態的中年人來到鬼犯面前,悲傷看著他狼狽似鬼的悽慘模樣。
「你別過來,快走……」
「走去哪,我在世間還有別的家人?」
犯鬼破損的喉頭發出輕微的哽咽。
「自從我們認識以來,你就不停給我惹麻煩。留學時你想烘內褲卻燒了宿舍包括我的論文、出意外後總是喝得爛醉吐在我新買的西裝和車子上、轉校後又燒掉一次宿舍,搬來我家也不知長進,煮出一堆有毒料理、自以為是把我電腦灌了一堆那女人的照片還灌到中毒、宿醉頭快痛死好不容易要睡了卻撲過來掐我肚子哈哈哈地跑掉、沒事跟你媽說什麼你喜歡胖子,害伯母紅著眼眶說要把小兒子托付給我……你自發的混蛋程度跟那女人有得拼。」
鬼犯低頭反省,他的外形隨著對方的意念一點一點修復成生前的模樣,是個滿是書卷氣的文雅青年。
胖子已經死了,生前的矜持都已經無意義,伸手輕拍學弟的腦袋,讓筋疲力盡的他往他身上靠著。
「這麼多年來,你想想,我哪次真的跟你計較?」
犯鬼流著生前清澈的淚水,手骨環著他大腿,反覆說著對不起。
「我喜歡之萍小姐……」
「不是你的錯,那女人根本禍害。」
「我沒有保住學長的婚禮。」
「我會找真兇算總帳。」
「我讓學長失望了……」
「阿晶,失敗難免的事,只要再爬起來就好。」
「明朝……」
「長大了,在貨運公司上班,常常看到他在你墓旁打轉。」他比誰都清楚學弟偏執的一面,死了也不肯放下心。「那孩子對你很重要不是嗎?就算爛成一攤泥也不後悔?」
「不後悔。」犯鬼堅定地說。
「那就去贖罪,再去見他。」
「好。」
鬼犯鬆開劍,兩旁待命的鬼差立刻上前給他上枷鎖,將他拖入大牢,等待上頭發落。
胖先生看他學弟為了抱緊布兔子,跌跌撞撞,磨出一地血,十指隱隱發顫,又握緊拳頭,轉身向陸判前輩低身請求。
「我明白他做錯事,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減輕他刑責,我願意承擔。」
「本王明說好了,殺害公差只有下地獄一途,永世不得超生!」
閻王大人愉悅說著風涼話,被陸判推到一邊。小蟬不難發現,自從陛下歸位以後,閻王在前輩的眼中就顯得很多餘。
「有的。」
判官大人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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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看新聞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