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從小到大,人生一帆風順。
大概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把他從位在首都金精綜中心二十層樓辦公室,號稱「國家大腦」的核心部門,調到海拔二千公尺的森林管理站。
報到第一天,管理處處長親自載他上山,對阿華身上兩件式西裝和尖頭皮鞋揶揄幾句,又兀自感慨老洪無妻無子,走得真淒涼,一輩子青春就耗在荒山野嶺。說完,對阿華陰側側一笑。
結果阿華一下車,還沒道謝,吉普車就咻地一聲下山遠去。
「處長,處……」
阿華只得一個人拖著半個月的貯備糧食,踉蹌地往紅色鐵皮屋頂的工作站走去。
原本駐守工作站的老前輩,上個月突然腦溢血過世,也就是處長說的老洪先生。阿華雖然不認識那位七十高齡的洪前輩,但從留下的工作日誌可以看出老前輩相當盡忠職守,病逝當天還挺著身子巡視林區。
不過阿華有一點疑惑,前輩日誌上不時寫到「我和小不點……」,工作站只有前輩一個職員,沒有搭檔,小不點是誰?狗嗎?
阿華花了一下午將老前輩遺留在工作站的私人物品整理好裝箱,擺上自己的東西。說來悽慘,阿華的私產全被政府扣留,包括他的手機、電腦和訂婚戒指,只剩下幾本書和衣服。
阿華在工作檯擺上他和未婚妻的合照,他不是感情特別豐富的人,只是用姆指碰了碰相片女友的笑臉。
晚了,阿華搬出米袋和肉罐要做飯,在簡陋的鐵櫃翻找辛香料,有鹽、有糖,還有一個中藥罐,裝著圓潤的肉黃色物體。
阿華沒想到前輩竟然貯備這麼一大塊薑母,心頭一喜,正好可以拿來煮湯,袪袪寒。
「一百、九九、九八……」
阿華一怔,他好像聽見「薑母」在數數。
他把薑母拿出罐子,總覺得這塊人形薑母抖了兩下。仔細一看,根梢有長鬚,應該不是薑母。
就在阿華拿出手電筒打光,他抓著的圓形頭部露出兩點黑豆小眼。
「啊,你是誰?」
阿華才想問,這是什麼東西啊?動物還是植物?外星人?
「我是林建華,人家都叫我『阿華』。」
「阿華你好,我是成精的人參,洪爺都叫我『小不點』。」人參向阿華躬了躬身子,很有禮貌。
「啊。」小不點,原來如此。
「洪爺呢?」人參在阿華手中四處張望。
前一任管理員叫洪建國,人參所說的「洪爺」應該就是那位殉職的老前輩。
「洪爺說要玩躲貓貓,叫我閉上眼數數,他說好了才能睜開眼睛。我數了好久好久……」
阿華看著這枚小不點,先不論人參開口說話的怪誕,他實在說不出,洪爺爺已經死了。
「洪前輩到遠方出差,現在由我接替他的職位。」阿華亮出識別證,人參認真看過,嘴邊反覆複誦「阿華」。
「可是他沒有揹背包,洪爺下山都會揹背包。我會躲在包裡,和洪爺一起到山下市集。」它伸出一只長根,指向堆在紙箱的舊登山背包。
「因為洪爺看我一個新人,兩手空空,所以把背包借給我。」阿華擠出微笑。
「洪爺不隨便借人東西,你一定是個好人。」
阿華沒辦法處理這個話題,只能訥訥地說:「我要煮鯖魚粥,你要一起吃嗎?」
「可以嗎?」
「可以啊。」
阿華開瓦斯煮粥。
「好香啊。」
「就是啊。」
阿華不知道人參的食量,結果才一米酒蓋的粥,它就吃到腆肚子。
不得不說,真好養。
吃飽的人參,腦袋一頓一頓的,似乎想睡覺了。
「我的床好像不見了……」人參傷腦筋看向窗台。
「是挖空的竹筒嗎?」
「對。」
因為竹筒有些發霉,阿華把它丟進垃圾袋。
「對不起。」
「沒關係,我打地鋪就好。」人參作勢躺下,然後發抖起身。
阿華將洗乾淨的牛奶盒剖半,底部墊上活性碳布口罩。然後從貼身行李拿出女友親手縫給他的小花束口袋,把人參裝進去,調整合適的口徑,給它當睡袋;又怕那顆光滑的腦袋吹到風,剪了破手套的大姆指部分,充做睡帽。
人參很開心,拉著束口袋,向阿華一鞠躬道謝。
「阿華,你真的是個好人。」
阿華露出苦笑。他就是為了堅持心中的良善,才賠掉自己大好人生。
阿華關燈,躺下一陣子,感覺小腿有東西,他以為是蛇爬上床,戰戰兢兢打開燈,沒想到是拖著睡袋的人參。
「怎麼過來了?」阿華看向窗邊的空牛奶盒,這高低落差對一株人參來說,可不是簡單的路途。
「阿華,我可不可以跟你睡?」人參怯怯地問。
原來人參也會怕寂寞,阿華把裝袋的人參放到枕邊,找了枚橡皮擦給它當枕頭。可人參大概覺得這位置不夠暖和,小手吃力拖著橡皮擦,往阿華靠近一些、再挪過來半寸,幾乎要碰到阿華的臉,才滿意躺下。
「阿華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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