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小鎮無人無聲,任何一點細音都會被夜的死寂格外放大。
「吱」地一聲長音,而後是「咚」地撞擊聲,屋內亮起燈火,再也不得眠。
「什麼聲音?」
家屬舉燭出來察看,黑漆漆的,唯有停靈的廳間有光。
咿呀咿呀,像是板凳拖行的聲響。
「誰?什麼人?」
可是不管怎麼問,都沒有人回答,只有一口棺材在。
本來依照習俗,死者還不到入斂的的時候,可死相實在太難看,臉脣青紫一片,不敢給親朋看見,就照鎮長的建議,早早蓋棺。
死者的長子猶豫出聲:「阿母,甘是妳?」
棺板陡然立起,家屬看得雙眼發直。
碰!棺板摔落在地,應聲裂成兩半。
死者的媳婦回過神來,拉開她的大嗓門。
「救人喔──有鬼啊──」
餘音裊裊,響徹全鎮。
於是陸少縈一大早就被請來鎮長堂前坐鎮,他板著一張睡眠不足的俊容,給臂彎裡的寶寶餵奶。
鍾鎮長低身向陸少縈請示:「公子,你看這事該怎麼解?」
陸少縈讓寶寶自己抓好奶瓶,從西褲後口袋抽出紅包,退還給鎮長。
「我昨日已經把該清的全清過一輪,還是壓不下冤氣,麻煩你們另請高明。」陸少縈說完就要起身,鍾鎮長趕緊上前攔人。
「甘是我禮數不足?」
「這事你心裡有數。」
鍾鎮長把陸少縈請進內室,懇談幾句。
陸少縈老大不情願,但還是把孩子託給鄉親,跟鍾鎮長入內。
「公子,你一定有辦法把這事了結,拖久了會影響到選情。」
「那你就別選了。」
鍾鎮長背對著陸少縈,眼神暗下。
陸少縈拈著髮尾說道:「這事對你陰德大損,你強求官位,得了也留不住。不如及時收手,下半生積善以抵罪孽。」
鍾鎮長換上討好的笑臉,挲著手說:「我聽說你以前和我妻子走得近,要是公子有需要,我今晚叫阿珍去睡你房裡。」
「鍾孝!」
陸少縈這一喝,鍾鎮長瞬間膝頭發軟。
「公子,你別生氣,我只是說出事實。」鍾鎮長拖著軟腿,好不容易找到椅子坐穩。「鎮上的少女無不仰慕你的風采,陸家公子,溫柔多情。可惜沒有人家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誰都知道,你們陸家代代都是短命鬼。你除了多攢一些棺材本,還能做什麼?」
「我就告訴你,本少爺還能做什麼。」
陸少縈一把拎起比他胖碩不少的鍾鎮長,提膝往他腹部踹去,再鬆開手讓人重摔在地。
「尤阿貴大概沒告訴你,他年輕時候被我和喪思關豬籠放水流的事。你也想嘗嘗冬日戲水的快感嗎?」
「不、不敢……」
陸少縈冷冷看著鍾鎮長伏地的窩囊樣,拂袖而出。
喪思抱著小少爺,等在側門接應。
「老爺,甘有順利?」
「媽的。」陸少縈蹙眉抱過孩子:「小玲轉來啊沒?」
「沒人給老爺顧囡仔,大頭罪該萬死,不過如我先前所說,你自己嘛有太太。」
陸少縈當作沒聽到:「阮肉君這幾天被抱上抱下,都快脫一層皮了。」
「我看小少爺倒是精神不錯。」喪思看肉君被鎮民玩過一輪,還是咪咪笑,一點也不怕生。
陸少縈凝視被死亡氣息籠罩的小鎮,亡者招陰,不可再拖。
「喪思,你傳我的話下去,叫鎮上的人今晚緊閉門窗,我要帶亡魂渡九泉。」
「可是這樣不就便宜了鎮長和尤阿貴?」
垃圾人造出來的孽,卻要他們公子來收拾,喪思深感不平。
陸少縈閉上眼,呼口長息。
他沒有要像祖師爺做天下人的陸公子,只想當庄頭的小霸王,即使如此,日子還是艱難,小人如麻,天意晦測。
「吾乃陸家風水師。」
阿純從夢中醒來,已經不是她熟悉的破草屋。
一對年過半百的夫妻憐惜地望著她,輕柔撫著她的小臉。
「小縈昨晚半暝帶妳過來。」
阿純從夫妻口中得知那男人的事。他們夫妻是陸少縈唸省中的資助者,每月都會通信,本來夫妻倆要帶他到國外去定居,他卻說家鄉有他兄弟、有鄉親父老,不願離開。
阿純聽得不真切,老夫妻說的那個人,好像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
在她夢中,他替她換上新衣裳、穿上鞋;她實在穿不慣鞋走路,他就揹起她在星夜下趕路。
她哭著說,她要回去、她要報仇。
他說君子報仇三十年不晚,要她長大成人再來算帳,他會等著她回來。
阿純一生記著這個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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