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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國中畢業就去做工,而他天縱奇才的朋友收拾幾件內衣褲,到北部讀省中。

 

  好友一直到過年前都沒有消息,他去山下借電話,是他朋友借住的人家太太接的,用溫柔的國語告訴他:「不好意思,少縈在忙,需要替你留話嗎?」

 

  喪思用不輪轉的國語連說「不用、不用」,怕給寄人籬下的陸少縈添麻煩。他也想過坐火車去城裡找人,但看了看自己鞋也沒有的雙腳,還是不要去穿金戴銀的大城市丟人現眼。

 

  義頭庄近來不太平靜,暗夜總會見到不明的火光。以為失火,但庄人提水來救,卻只見一片靜林。

 

  還有,政府來人插了一塊牌子,說要把山頭收回國有。

 

  庄頭的人不找公所、不找代書,只是來問他:「公子什麼時候回來?」喪思心想,你們也太為難一個高中生。

 

  不過他偶爾也會在心裡埋怨,陸少縈幹嘛去城裡讀什麼書?腦中不由得浮現對方離家那天,剪去長髮、把那修長的身子套進洋人白襯衫、頭也不回的背影。

 

  說起來,這個一窮二白的破山村,也沒哪裡值得留戀。

 

  喪思在床板翻了整個晚上,做下決定,把家裡全部銅板用報紙包起來綁在身上,跟鄰人借了一雙鞋底有洞的舊鞋,清早走下山,前往鎮上車站。

 

  他算算身上的蕃薯簽,應該能撐三天。

 

  車站人滿為患,他好不容易才擠到櫃台前,向小姐比了「一」。

 

  「我要去臺北車頭最便宜的車票,坐車頂也可以。」

 

  「你去臺北做什麼?」

 

  喪思用力回過頭,隔著幾個返鄉的遊子,穿著卡其制服的陸少縈瞇眼看著他。

 

  一年未見,原本屬於介於男孩和少年的臉龐長開不少,不知又害多少城裡的小姐拜倒在他褲管下。

 

  喪思不好意思說他怕陸少縈沒錢回來,摸了摸他理平的頭毛:「沒父沒母,無牽無掛。小的想學城裡人,去見見世面。」

 

  陸少縈不悅地揚起眉頭,手指一比,給喪思下命令:「把我行李帶上。」

 

  喪思趕緊揹起陸少縈腳邊像小山一樣的書堆,殷勤地走在前頭為公子開路。

 

  喪思不覺得書重,開心地在石子路上跑跳:「少爺,城裡好玩嗎?」

 

  「女人特別多,看都看不完。」

 

  「哇!」

 

  「但是沒有我兄弟在,我一個人足孤單。」

 

  喪思從小認識陸少縈,他從來不會把軟處給外人看,第一次聽見他說示弱的話,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子沒一絲做作的虛情。

 

  「阿思,阿姨說你在找我,我為了拼搏無謂的學業成績沒有回訊給你,對不起。」

 

  喪思咧嘴一笑:「沒關係啦,我只怪自己沒腦子,不能陪伴少爺讀書。以後一定生個學問高的大帥哥,為少爺的金子金孫做牛做馬。」

 

  陸少縈認真道:「庄頭羅漢腳已經滿出城,不要再生查甫子(男孩子)。」

 

  「咱義頭庄只要有少縈少爺的美色就抵過千百個美人了。」

 

  「這倒也是。」陸少縈自傲地仰起俊顏,過去攬住喪思肩頭,「你少爺我千里歸來,你有煮什麼好菜要給我吃?」

 

  「這有蕃薯簽。」喪思掏出他的貯糧。

 

  「吼喲。」

 

  「少爺,漂亮太太每餐都會煮魚給你吃吧?」

 

  「嘿啊,阿姨還給我零用錢,怕我在窮山村餓死。」陸少縈掏出一張佰元大鈔,「走走走,我們去飯店喝酒吃肉。」

 

  喪思埋頭走了一會,瞥向陸少縈白淨的側臉,本來想跟他說這一年來庄頭的麻煩事,話到嘴邊卻變成家務事。

 

  「少爺,給有錢人家作契子總是比孤子好。」

 

  「你再講,以後就不要叫我少爺。」

 

  「少縈哥哥。」

 

  「囉嗦!」

 

 

 

 

  喪思從遙遠的夢中醒來,三更半夜接到兒子來電,很不尋常。

 

  「阿爸,我找不到祈安……」喪門的聲音很茫然,好像三魂六魄走失大半。

 

  喪思早意料到有這麼一天,他不只一次在店裡看見陸祈安撫著喪門親手為他做的棺木,好像隨時等著躺下去。

 

  他們喪家人如果害怕收屍,三百年前就不該跟陸家道士作鄰居。

 

  「爸,我該怎麼辦?」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覆上好友無法瞑目的雙眼,好多話哽在喉頭:你為什麼狠心拋下年幼的孩子、為什麼執意要娶仙女、為什麼要回來?

 

  他只是以過來人的經驗,輕聲保證:「阿門,四少爺一定會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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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各位親親,團團圓圓,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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