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因應疫情，尾牙活動一律取消。

　　阿梅刻意迴避員工投來的視線，只是學著同業公會見過的老闆們說話：「不是我不想發獎金，今年景氣不好，妳們也知道啊。」

　　「小老闆，可是你又換了一台車。」行政小妹噘嘴說道。

　　「就是。」會計小姐窩在電腦前幽幽應和。

　　「我那是二手的，我出去談生意也需要門面，才能賺錢養活你們。」

　　「出去談案子、賣身換業績、賺錢養活公司的明明是陸哥。」

　　「對。」

　　阿梅聽見員工一股腦誇著那個男人，一張偏白的雀斑臉氣得發紅。

　　「他高中沒畢業撿垃圾過活，是我爸收留他！沒有我爸，他算什麼東西！」

　　行政小妹皺起細秀眉頭：「那也是老老闆對陸哥的恩情，關你什麼事？」

　　「沒錯。」

　　「說真的，小老闆，你應該對陸哥好一點，不然他有天真的跑了，你只能流落街頭了。」

　　「同上。」

　　阿梅被說中每晚躺床入睡前最擔心的事，就算他不喜歡那個不過年長他幾歲就壓他一頭的傢伙，但還是有給陸判偷偷加薪。

　　「不是錢的問題啦，當然錢也很重要，可是陸哥沒辦法用錢收買，要用更好的東西去換才行。」

　　會計小姐看阿梅這個年輕人一臉倔強的蠢樣子，難得多說幾個字：「你得回應他的期望。」

　　阿梅聽得懂，但就是不想改變，改變就得承認他現在不是個好東西。

　　「算了，不跟妳們這種沒唸大學的女人計較，陸……陸盼觀他人在哪裡？」

　　她們往辦公室外的回收場比去，遠處，陸判正站在回收家電堆疊的高處，放眼尋找是否有可堪用的二手寶物。

　　「環保局尾牙沒了，陸哥在找可以拿來抽獎的垃圾。」

　　阿梅誇張地嘲笑：「笑死人了，我們是給人請的廠商耶，那些公務員哪需要他一個臨時仔來煩惱？」

　　「因為他是『陸哥』啊，我有次去環保局跑腿，從一樓到三樓，大家都叫他哥哥。」行政小妹情不自禁湊上去跟著叫，被帶去吃排骨飯。

　　會計小姐嫣然一笑：「他有的小地方，實在很可愛。」

　　阿梅不懂異性對陸判的好感度從何而來，同為男性，只感受到被比較下去的排斥感。

　　「小老闆，話說回來，你有沒有準備獎品要給陸哥？」

　　行政小妹剛出社會不久，還以為努力做事的人總會有回報。

　　阿梅不解反問：「他是我的員工，我發薪水給他，認真工作是應該的吧？」

　　行政小妹站起身：「我要離職。」

　　會計小姐：「算我一份。」

　　下班時間到了，阿梅說要請小姐們吃飯，結果她們跑得飛快，回收場又只剩下挑燈找垃圾的陸判和他。

　　阿梅再怎麼不願意，怕寂寞的他還是踱步去找陸判說話。

　　「有找到好東西嗎？」

　　陸判就算在翻垃圾，舉手投足還是有股說不出的氣質在。

　　「有一些，但還不夠，我想人人有份，畢竟是傳統。」

　　「這是公司的東西，你可不能白拿。」

　　「我知道，從我薪水扣。」陸判口氣仍是淡淡的，不把阿梅惹人厭的白目話往心裡放，仔細揀選腳下堆積成山的物品，想從被丟棄的玩具拼湊出驚喜組合包。

　　阿梅看了就倒胃口，垃圾就是垃圾，陸判窮酸的行為和他過世的父親簡直一個樣，把人家不要的舊物當成寶貝。

　　阿梅還記得他小時候，父親拐著行動不便的身體，從廢書堆揀出一套英文百科全書，不為什麼，就是要送給陸判。說什麼他因為家庭因素沒能唸完高中很可惜，希望有天能再送他回到學校讀書。

　　陸判收下書後，阿梅看見中午休息時間，陸判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兩手捧著英文書，用台語翻譯給不識字的父親聽，父親咧開嘴，聽得津津有味。

　　尾牙那天，父親總是慎重其事準備一桌筵席，把桌上最好的菜都挾給陸判。父親沒有學過企業管理那一套，但阿梅知道，父親把陸判當成真正的家人，父親過世後，也由陸判親手為他蓋棺。

　　但那麼溫柔的父親不在了，陸判也就沒道理再留下來，這點自知之明，讓阿梅非常討厭。

　　「喂，我請你吃飯吧？」

　　陸判沒回頭，低身挑選回收物：「說你像國中生是汙辱國中生，難怪交不到女朋友。」

　　「喂！你講話可以再嗆一點啊！我是好意要請你耶！」

　　「不用。」陸判直截明瞭地回絕。

　　「我都說要請你了，你幹嘛裝客氣？」阿梅很喜歡錢，每次和朋友出去只要掏出錢包，大家都會對他好。

　　「我吃飯想要好好消化。」陸判扛著一大包黑色塑膠袋跳下來，今天暫時告一段落。

　　阿梅本來還不肯相信，他都拉下臉來，陸判竟然不肯跟他吃飯，今天可是尾牙耶，以前明明都會一起吃。

　　陸判定睛看著阿梅：「沒有那個心，就不要維持無謂的形式。」

　　「我是……」

　　陸判俐落收拾好東西，確認過辦公室水電，鎖門、按下鐵門、設定保全，一氣呵成。

　　「老闆，別過。」

　　阿梅空白一片的大腦急速運作，只剩下一個方法了！

　　「陸……陸哥。」

　　陸判總算停下腳步，回過頭，一臉嫌棄。

　　「我肚子餓……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都幾歲了？你沒有車也沒有腿嗎？」

　　但陸判還是騎機車載阿梅到街上的小吃店，叫了一碗滷肉飯和一碗陽春麵。

　　阿梅嘴饞，想加點滷菜和湯，被陸判嚴厲制止。

　　「再三天才發薪水！給我克制住！」

　　「就說我會請客了……」

　　陸判不肯屈從：「你就算長大成人，我仍習慣當你是依賴我的小孩子。」

　　──阿觀喔，幫我看一下阿梅。

　　──哥哥！

　　阿梅小時候腦袋有點問題，記憶還存有他痴傻那時候，陸判用心照顧他的畫面。

　　阿梅回到當下，看陸判給他拌好麵，把滷肉飯大半的肉燥舀給他，自己吃著剩下滷汁的米飯。

　　阿梅沒頭沒腦說道：「喂，我爸那時候有沒有給你簽賣身契？」

　　「沒有。」

　　「哦。」

　　「阿梅。」

　　阿梅像是被勾上魂，直望著陸判眼鏡下半垂的幽深眸子。

　　「投機取巧、坐享其成……這種念頭是永遠得不到我的。」
　　

　　阿梅回到家，先吃一包洋芋片，然後翻開課本，努力背了三個單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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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添麻煩的義弟之一，和陸祈安差不多年紀。

陸判每個月底都會特別留小錢給小蟬買珍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