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他刷完ID卡，餘額顯示「-7元」，這就是他的現實生活。

　　雖然欠錢不會馬上被抓去關，但每次過商場感應門都會逼逼叫個不停，也是令人感到困擾。

　　好在他這個月房租已經付完，除了餐費，沒有其餘的開銷，應該還能活到下次阿姨記得轉生活費給他的那時候……

　　克希拎著一袋即期土司和三個特賣便當，停在商場廣告牆面前，被繽紛的動畫吸住眼球。

　　應該是新上市的手機遊戲，奇幻RPG，溫柔的病弱公主、天真可愛的金髮小祭司、藍眼又機掰的魔法師還有白髮又機掰的美麗主教……各個精美的角色以真人比例投影在他眼前。

　　旁人讚嘆道：「和真的一樣。」

　　克希呆呆地拍了下臉，再拍一下，還是沒能回過神來，直到俊美的紅髮勇者大人舉劍來到他面前。

　　他認識這個男人，日日夜夜，呼吸和聲音都熟悉不過。

　　「伊米蕯恩，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有人回應他，只有動畫眾角色的合音──請和我們一起，拯救世界！

　　克希咬著土司，在大街上狂奔。

　　他的卡片因為負額度沒辦法坐公車和捷運，只能用跑得過去。

　　這件事太過莫名其妙，以致於他必須像個一般高中生回家拜託海若阿姨──他名義上的繼母──買一支新手機給他。

　　克希喘著氣，來到郊區一處號稱人工智慧管理新典範的高級住宅，很不幸地，連大門都沒摸到，在電子門衛第一關卡就卡關。

　　──餘額不足，請儲值。

　　克希對著映照出自己蠢臉的黑色面板發出「啊啊」的悲鳴，沒有錢連回家都是奢望。

　　克希按下一旁還沒有換掉的對講機鍵，卑微地叫喚：「阿姨，我是克希，可以跟妳借錢嗎？」

　　「哥，你又被鎖卡喔？」

　　聽到孩子稚嫰又早熟的聲音，克希稍微放鬆下來，是他同父異母、小他七歲的小妹。

　　「婷婷，妳可以借我錢嗎？」

　　「看你的誠意。」

　　克希想了又想，往學生制服的口袋和黑色背包掏過一遍，只有58分小考考卷，連個可以哄孩子的糖果都沒有，剛才買的便當已經在路上吃掉了。

　　「我說故事給妳聽？」

　　「成交！」

　　大門開啟，庭院跟著亮起燈來，歡迎克希回到搬出去一年多的老家。

　　克希穿過沒有半株草木的花園，來到第二關AI保全，十來個白色合金製成的機器人包圍住他，手上還拿著電子槍。

　　──虹膜辨識，查無此生物體，即刻排除。

　　克希舉高雙手，心想他今天可能就要死在家裡。

　　就在此時，自動門開啟，屋裡走出一名穿著小洋裝的小女孩。

　　小女孩向機器人保全下令：「Stop！He is my brother！」

　　克希這才保住一命。話說，為什麼指令要用英文？根本是要他死吧？

　　小女孩昂著精緻的小臉看向克希：「感謝我吧！」

　　「謝謝。」克希老實地道謝，走到小妹身邊：「怎麼沒穿鞋就出來了？」

　　小妹婷婷扠起腰：「還不是為了救你？媽咪上個月把電子槍的電壓調到200伏特。」

　　「這會死人吧？」克希嘆口氣，把才冬瓜大的小妹抱起來，親手擦乾淨她的小腳。

　　婷婷把臉挨在兄長溫暖的脖頸，滿足地笑了。

　　克希進到昏暗的屋內，打量一下久違的老家。自從他神經質的名義老爸把老佣人都趕走，這個家變得一點人氣也沒有。雖然某方面算是他的錯。

　　「吃過了嗎？」

　　「媽媽剛才回來煮麵給我吃。倒是你回來幹嘛？媽咪說，你可能死也不回來了。」

　　克希想起來了，對，遊戲。

　　「婷婷，妳有不要的手機嗎？」

　　「我只要換機就會把舊的格式化扔掉，我比較驚訝你沒有手機這件事，你在學校怎麼交朋友的？」

　　「我沒有朋友。」克希去學校都沒人要跟他說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人混熟，社交白痴一個。

　　「那你為什麼要手機？你又不打電話回家？」婷婷抱怨一聲，兄長搬出去之後就像丟掉一樣，逢年過節才會約出來吃飯，每次看到都是一副沒人要的窮酸模樣。

　　克希不知道怎麼說明，只是說他在街上看到一款新遊戲，好像有手機才能玩。

　　「先用我的吧？抱我上樓。」

　　「妳不能自己走嗎？」克希侷促地推了下眼鏡。

　　「囉嗦，快點！是你求我還是我求你！」

　　克希心想小妹和阿姨還真是親母女，說話都是同個調調。

　　來到婷婷明亮的書房，婷婷依依不捨從兄長的懷抱離開，拿起床上的手機問道：「好啦，什麼遊戲？」

　　「凡特希。」

　　婷婷頓了下：「怎麼跟你講的故事同名……我找找……是近期下載第一名的程式，明明今天才上市……」

　　婷婷安裝完成後，打開遊戲，同時響起悠揚的曲音。

　　畫面從高空俯瞰向下，是遍布綠意的美麗大陸，往東半邊聚焦，來到繁榮的帝國凡特希，不管是何種種族，都是帝國的子民。

　　帝國城堡後方，有一座高塔，住著病重的公主殿下，今天是她十八歲生日。

　　公主睜開清澈的碧綠眼珠，微笑望著螢幕外的玩家。

　　──你好，我是凡特希長公主愛西可吉兒希莉絲，出乎我所預料，你沒有角也沒有尾巴，還是個很英俊的年輕男子。怎麼辦？要是我不小心愛上你，這世界可就玩完了，呵呵呵！

　　這是公主與勇者初識的對話，和克希記憶中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公主那口彆腳的依美旋古語轉換成國語配音。

　　「愛西可……」克希忍住不去撫摸螢幕上公主的笑臉。

　　婷婷覺得克希突然有些陌生，好像換了一個靈魂。

　　「哥哥，這個遊戲怎麼會和你從小作的夢一樣？」

　　克希是那種一睡覺就會作夢的體質，更詭異的是他的夢還會連貫，從公主召喚勇者開始，結識一個又一個混蛋，和混蛋伙伴們去冒險，一直作到勇者死去，又重來一遍。

　　而且他的視角不是別人，就是勇者本人，夢中的人物叫他「伊米」、還是「勇者大人」，他都會反射性應聲。

　　克希長年的疑惑在今天得到解答：「啊，原來是我遊戲玩太多才會作夢。」

　　「才不是。」婷婷看向上市日期，克希可是從小講勇者冒險的故事給她聽，依著作權規範，她兄長才是原版的好嗎？

　　克希平凡的五官露出安慰的神情，輕聲喃喃：「好在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不管在家裡和在學校，他都跟別人格格不入，好像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既然還有人知道同樣的故事，那就表示他沒有太奇怪，太好了。

　　「我明天和遊戲公司聯絡，你今天就先住家裡。」婷婷把佔滿床的娃娃一半挪到地板，特別給克希清出位置。他原本的房間已經被改成垃圾回收間，放一些壞掉的家事機器人。

　　克希尷尬拒絕小妹的好意，她年紀還小，不知道避嫌。

　　「妳不要害我，我會被爸爸殺掉。」

　　「爹地去國外分公司，暫時不會回家，你不要那麼膽小。」

　　克希不得已，留下來陪小妹玩到睡著，幫她拉好被子，才拎著皮鞋，穿過目露冷光的電子警衛，離開沉重的家門。

　　他走在深夜的街上，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找到問題的答案，夢就是遊戲、遊戲只是夢境，心臟還是跳個不停。

　　大風揚起，路樹搖曳夜影，感應式的路燈滅了又亮。

　　克希心裡冒出第一個念頭：他遇見鬼了嗎？

　　咯答咯答，好像有什麼往他接近，可是克希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

　　克希感覺被硬物搭上肩，回過頭，穿著斗篷的黑色骷髏對他發出咯答咯答的笑聲。

　　克希忍住大叫的衝動，重心往前腳壓去，拔腿衝刺。

　　他跑離百來尺回過頭，發現骨頭在空中飛，齒骨跟著上下開動，咯答咯答。

　　克希在心頭大叫：媽呀──

　　然後，骨頭說話了，發出高昂的男中音。

　　「停下──給我停下來！長得難看，腿又不長，為什麼跑這麼快！」

　　克希咬牙在心頭大喊：長相和腳程沒有關係吧！

　　骨頭窮追不捨，克希只能在心裡慶幸他有吃過晚飯，不至於跑到一半沒電。

　　克希終於離開市街，逃到一處荒廢的公園，四周都是雜亂的林木。他每次被人欺負，就會往有樹的地方躲。

　　「呼、呼，我看不給你一點教訓，你是不會停下來。」

　　克希升起不好的預感，

　　黑沉的夜泛起亮光，雷電隱隱閃動。

　　「得芮思－特芮思，雷霆謎啞！」

　　只要吟詠短咒，無需輔祭，單人即可發動六大元素魔法，除了死對頭自然主教，在依美旋大陸，克希只認識一個機掰的藍眼魔法師。

　　集中而來的電光，將可怖的黑色骷髏映照出俊美男子的面容，那雙藍眼珠，一如公主愛不釋手的形容，就像炫爛奪目的藍晶鑽。

　　來不及了，克希抱頭蹲下，卻沒有預想的雷擊。

　　他抬起頭，看樹枝在頭頂交錯成網，上捲藤蔓則是纏繞住魔法師雙腿，停止他那個會死人的雷電攻擊。

　　「依美旋不見的木靈原來也跑到這裡來……可惡，放開我！」

　　克希怔怔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狀況──會動的樹枝和內褲連著西裝長褲快要被扯下來的魔法師。

　　「喂，你看什麼看？還不快點叫它們停下來！」

　　克希微鞠上身，轉身就走。今天可能遊戲玩太多了，他還是回家睡覺。

　　「喂喂，你不認得我了嗎？」

　　克希怎麼會不認識？凡特希第一大魔法師，瑞格爾．路法，外貌雖然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但骨子底是每天都要愛西可公主講故事哄他睡覺的小孩子。

　　「伊米蕯恩！」

　　克希停下腳步。

　　「愛西可在等你，快跟我回去！」

　　可是在夢境的最後，愛西可公主已經死了，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克希聽自己發出沉重的嗓音：「回去做什麼？」

　　「當然是拯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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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系列，怕哪天得肺炎不小心掛了，給老讀者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