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在克希的夢境，勇者從一開始登場，手上就拿著劍。

　　劍是凶器，這讓年幼的他感到害怕，還以為勇者越過無人之境大老遠來到凡特希城，就是為了宰殺成天吵得他不得清靜的公主殿下。

　　──我，需要睡眠。

　　──喲呵，真不好意思。

　　但當他一夜一夜夢下去，慢慢明白到，公主無盡的溫柔和善良，保護不了被教廷和西境諸國覬覦的凡特希城。

　　勇者帶劍而來，即是回應了公主的願望。

　　原來劍很強大，也很是帥氣，克希中二時期也曾經想模仿勇者單人輾壓騎士圑的超凡劍技，但當國中的他拿著掃把在空中揮，被妹妹發現：哥，你在做什麼？

　　丟臉死了！

　　揮掃把和拿劍，就是克希和勇者大人的顯著差距。

　　克希狼狽閃躲黑十字凌厲的直刺，非常勉強才能讓自己不被捅出洞來，但他才跟斐林說了大話，不能挾著尾巴逃跑。

　　「克希，加油！」

　　看吧，小祭司輕易地相信了他。

　　黑十字被斐林的打氣聲給激怒，回手就往克希脖頸砍下，恨不得讓斐林親眼目賭少年身首兩處的死狀。

　　克希低身躲過存心要斷他頭這一劍，對方為了殺他沒能及時收住笨重的機身，好不容易，才抓住一點微小的空隙。

　　他以木劍將長劍劍身壓制在地，旋身踢過黑十字左手腕，將長劍踢飛他們十來尺遠。

　　黑十字正要過去撿劍，被克希一把撲倒在地。

　　黑十字發出譏笑的機械音：「只有蠻力，劍術真爛，一點也不像勇者。」

　　「真抱歉，我本來就不是他。」

　　克希雙手扳過機器人頭部，這種機型後腦有一個手動開關。當他要強制關機，機器人臉上的黑十字，突然變成紅色的笑臉。

　　機器人突然引爆，火花四濺。

　　「克希！」

　　來不及閃躲的克希，理應被炸得血肉模糊，但當火煙散去，他還是好端端坐在機器人身上，只是制服被燒破一個洞。

　　餘燼在克希肩頭跳了兩下，再躍入空中，旋舞半圈後消逝。

　　機器人抬起斷臂，作勢去抓克希那雙純然的黑色眼珠。

　　「創世以來從沒看過這麼受自然神靈寵愛的人子，那凡看了也要眼紅……」

　　「輸了劍就輸了，少說廢話。」克希再次按下關機鍵，程式語音響起：進入休眠程序。

　　「我詛咒你……」

　　斐林過來按住機器人的黑十字，像是要捂住對方的脣口。

　　「不准你帶給他不幸！」

　　斐林十指發出明亮的金色光芒，機器人終於不再掙動，完全關機。

　　依美旋很忌諱詛咒這件事，說出口的壞話會使人生病、陷入扭曲，勇者可以憑劍幹爆敵人，但最後仍是需要拖油瓶小祭司收尾，淨化人心。

　　兩人不約而同鬆口氣，然後相互對視，斐林朝克希露出大大的笑容。

　　「暴力是不好的，但看你打敗寄身在機器的路法，好開心。雖然他對我是很重要的人，但還是好開心。」

　　克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我們走吧。」

　　「嗯！」

　　克希才想牽住斐林往他伸出的手，他們就被外力拉扯開來。

　　趕來的警員向上層報告：「已發現逃學的學生兩員，一員強制返校，一員將帶回外交領事館。」

　　他們被帶出樹林外，回到車水馬龍的熱鬧市街。

　　帶頭的員警向斐林露出不悅的神情：「像你這樣重要的外賓隨意走動，會造成我們維安的困擾。」

　　「對不起。」

　　「等一下，請等一下。」

　　「你是他什麼人？」

　　克希一時說不出話。

　　斐林接過主辦方打來的電話，原本飛揚的神采都黯淡下來，默默被帶上警車。

　　「小斐，你要去哪裡？我都在這裡了，你要去哪裡！」

　　斐林不捨地看著克希，最終仍是坐著警車離去。

　　沒有人理會克希，就這麼把全身髒污的他遺落在街角。

　　克希望著在紅燈前停下的車隊，往一旁電動自行車區走去，拿出ID卡，祈禱一個奇蹟，拜託了！

　　卡片感應，餘額：5200元，還有一段轉帳備註的電子語音。

　　──啊？叫我買手機給你？臭小子，你憑什麼！

　　「謝謝阿姨！」

　　克希牽起電動自行車，轉手動模式，踩下踏板，向前衝刺。

　　斐林被主辦方告知，如果他不回去，就要給他身後窮困的小教會斷糧。

　　──聖子大人，請想想那些賴他維生的教士，想想教會救濟的村莊。

　　他並不是捨不得這個肉身，如果真能幫助到這個世界的弱勢人們，全部給出去也無妨，多少補償他們對這世界造成的動蕩；他只是捨不得離開那個觸及無比溫熱的男孩子。

　　「小斐！」

　　斐林透過後車窗望去，忍不住站起身。

　　「不要去！快回來！」克希在風中大喊。

　　斐林眼中滾起淚光，對了，他說過，不想看見他受傷。

　　警方發現克希，面面相覷，再次向上級報告：有少年騎腳踏車追上來了，特別註記──目前時速一百公里。

　　上級語音回報：請檢測對方是否為人工智能。

　　不是啊，怎麼看都是人，還穿著學生制服，而且有點面熟……

　　克希終於追到警方護送車隊的車尾，棄車跳上警車。

　　警車響起勸導的廣播：「王子殿下、王子殿下，請即刻離開車體，我們即將出城。」

　　「不要叫我王子，很丟臉。」克希走在路上總低著頭，就怕被人認出來，不想面對黑歷史，「把人還給我，他是我朋友。」

　　「很抱歉，這也是陽總裁的意思。」

　　「我爸？」

　　克希突然間明白什麼，敢做人體實驗、藐視法律、公然挑戰道德底線，這個國家最有錢也最有病的人，想來也只有他父親了。

　　車中警員向斐林說了幾句話，斐林呆傻一會，接著用力拍打後車窗。雖然克希聽不見斐林被隔絕的聲音，但也知道他在叫他快走。

　　廣播再次警告：「我們即將出城，請立刻下車。」

　　車子已經來到架設電子城門的關口。

　　為了預防犯罪，進出大城市都需驗證身分，以電子城門系統檢視行車所有人員身上的ID卡。刷過第一台車、第二台車到克希所在的第三台警車，出現了警示音。

　　──無資料，invalid。

　　克希迎面撞上電子城門築起的電網，將他攔截在內。

　　「克希！」

　　他沒有身分證，等同幽靈人口，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這座城市──這就是恨他欲死的父親對他施下的詛咒。

　　四肢麻痺的克希仍是緊抓著車桿，想要藉汽車的動力突破電網。

　　吱、吱，克希聽見自胸口傳來、人工心臟快要故障的顫音。

　　克希眼前陷入黑暗，摔落下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東西。

　　克希在醫院醒來，點滴計上插著他的ID卡，急診一次五千元，扣掉自行車租車費，他這個月只剩100元飯錢。

　　「你還摔了一台電動腳踏車，我已經替你繳完罰金。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回來，蜜朵公主都咬牙切齒瞪著我們，拯救世界就是這麼花錢。」

　　「你怎麼會在這裡？」

　　大魔法師瑞格爾在折疊椅上翹著一雙長腿，西裝外套掛在椅背上，膝上放著還在工作中的筆記電腦。

　　「哼哼，我只是順路經過，你以為只是對我好一點，我就會追著你跑嗎？我看起來像是寂寞太久就會隨便愛上扁平高中生、沒有節操的骨頭嗎？」

　　「罰款我會再還給你。」克希不打算和魔法師爭辯，只是按下申請清床的電子鈴。

　　瑞格爾看和一塊破抹布沒兩樣的克希要下床，連忙按住他。

　　「你做什麼？」

　　「我的時間快到了，再扣下去會沒錢。」

　　瑞格爾擺出一點正經的臉色，眼下還有比拯救世界更重要的急事。

　　「剛才醫生有來，說你的人工心臟跟其它器官還停留在兒童機型，已經超過使用年限，要儘快更新，不然你可能活不過成年。」

　　瑞格爾不喜歡電子醫生的醫囑。凡特希人對「活不過成年」這句話很敏感，如果可以，大家都希望愛西可公主能長命百歲。

　　克希沒有反應，好像連表情都被電得麻木。他出生早產，幸賴他父親砸大錢救起他一條小命，只是這個來自誤會的恩澤到了盡頭。

　　「更換器官需要監護人同意，我也沒有錢。」

　　克希說得委婉，不過瑞格爾大概明白他家裡的事。

　　「你運氣很好，碰巧流浪來這裡的木之神靈最喜歡小孩子了。你身上有許多木元素的修補痕跡，才能跑能動。」

　　克希想起學校的大樹，他出生種下的生日樹。後來海若阿姨把它移植到學校，才不致於被暴怒的父親燒成木炭。

　　「是我誤判，你身上與現世不協調的氣息來自人造器官……說你是教廷間諜的事，我很抱歉。」

　　瑞格爾都擱下自尊先低頭道歉，克希還是不說話。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魔法師還克制不住脾氣，暴怒問道。

　　「……斐林被抓走了。」

　　魔法師聽到這件事，一點也不慌張，只是哼笑一聲：「你們在城裡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國道一堆監視器，我怎麼不知道？」

　　尤其是飛車追逐戰那段。這裡可是沒有魔法可以作弊的無趣現世，腳踏車竟然可以追得上警車，瑞格爾對這小子的體能實在嘆為觀止，跟勇者一樣無視重力和風阻。

　　「笨蛋祭司的能力就是被抓，吃飯、睡覺、排泄都可以被人綁架。雖然很想捏腫他的臉，但就因為敵人以為他是我們的破口，因此鬆下警備，才能找到主謀和真正的壞蛋。」

　　瑞格爾特別向克希說明，斐林人質經歷豐富，絕對乖乖配合綁匪，不會輕易受傷。但就算如此，克希還是鬱鬱寡歡。

　　「他等著你們十多年，只差一點，你們就可以見面了。」

　　「該難過的人是我吧？你在沮喪什麼？」

　　撇去克希身上熟悉不過的感覺，這小子不過是個現世的高中生，他們遭遇的悲苦又與他何關？不計前嫌收留了法力耗盡的他，又拚了命要把斐林帶回來他身邊，怎麼想都應該帶去凡特希招待個七天七夜。

　　「你應該是那種容易自責的類型。我勸你改一改個性，不然容易早死。」

　　瑞格爾說完，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吉利，這小子怎麼各方面都沒有長命的利基？

　　「瑞格爾。」

　　魔法師藍眸彎彎一笑：「你終於又叫了我名字。」

　　「如果找到斐林，你們能不能回去原來的世界？」

　　「當然了，不然我們留在這裡幹嘛？」

　　「我想快點回到平靜的生活。」克希虛弱地說，全力以赴，還是保護不了任何人，他已筋疲力盡。

　　瑞格爾不喜歡這小子要跟他們拉開距離的態度，賭氣說道：「伊米才不會說這種懦弱的話。」

　　克希背對著他承認：「對，勇者大人才不會像我這麼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