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克希又作了夢。夢見他常去吃飯午休的學校大樹，同學以為那是創校百年老樹，其實是從他老家移植過來、在他出生時栽下的生日樹。

　　克希發現，他的夢境從敘事、怪人亂入到這個，開始會呼應他的想法。

　　四周陽光明媚，草地和大樹的綠葉都閃閃發亮，克希不自覺望向樹幹後方，這個夢中唯一的暗處。

　　「希望他們能平安回家。」克希衷心祈求，如果世上真有神明。

　　風吹來，青枝搖曳，克希就當祂答應了。

　　這裡沒有人需要他，他其實也想要跟著他們去那個夢了十年的地方走走、看看，就算是末日和亂世，也好過一個人度日。

　　但是他太弱了，身體和心靈都是，跟去也只會拖累他們。

　　「如果我是勇者就好了，我想成為他們的依靠。」

　　克希閉上眼一會，又睜開來。

　　「剛才那個不算。我說真的，那個不可以當真。」

　　克希執意要刪去夢中的大話，拗了很久，大樹後的巨龍才輕拍兩下鱗尾示意。

　　「你的傷好像快好了……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嗎？」

　　──不可以。
　　

　　被龍無情拒絕後，克希醒了過來。

　　他小時候偶爾夢見，明明還會讓他爬到背上去（龍龍、龍龍！），長大後不可愛就被嫌棄了。

　　克希坐起身，把薄被蓋到熟睡的斐林身上，這裡平均氣溫比依美旋低，斐林跟瑞格爾都有點怕冷。

　　正想著，和他冷戰三天的魔法師就垂著長髮，跪坐在他身邊，擋住他要去廁所尿尿的路。

　　「你知道今天星期幾嗎？」

　　「星期六。」

　　瑞格爾抓著髮尾晃兩下，矜持地說：「段考都考完了，你也該趕一下遊戲進度。」

　　克希這幾天靠斐林幫他補習……對，人稱笨蛋小斐的斐林在教他讀書，好不容易全科都有低空飛過。海若阿姨好像很高興的樣子，洩漏出來她都有在注意他的學業。

　　克希伸手幫魔法師編辮子：「瑞，讓你寂寞了。」

　　「比起你狠心把我當作抹布拋棄這件事，區區三天不跟你說話，又算什麼？」

　　「我只是沒要跟你們走，別把我說得像渣男。」

　　克希洗把臉回來，瑞格爾已經擺好早飯，斐林的小花盤子放著小巧的五色飯糰，克希的碗公放著比拳頭還大的特製飯糰。

　　克希咬了一口：「是小魚乾。」

　　「好吃嗎？」

　　「我都吃白飯摻鹽，有肉更好吃了。」克希露出有點開心的表情。

　　看克希迫不及待拿起第二顆，瑞格爾揚脣笑笑，撫摸少年的黑髮。

　　過了一會，和被窩天人交戰的斐林，還是不甘寂寞爬了過來，小臉湊過去也要瑞格爾的長指摸兩把。

　　「好了，小隊全員到齊，我要開始了──」瑞格爾鄭重拿起他買給克希的專用機。

　　克希看了看一整個星期都窩在他破套房廝混的異世界份子：「你們不急嗎？」

　　「我跟四維時空下了賭咒，只要你玩到破關，我們就能回去依美旋。」

　　「不要把這麼重要的事賭在遊戲上。」

　　「它們當然沒理我，但言語有其力量，多少能增加成功的機率。」

　　「而且我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斐林微笑說出實話，「克希，我們來玩。」

　　克希怕自己會習慣，但在他們殷切的眼神下，還是接過手機。

　　瑞格爾點開藍牙，將遊戲連線到筆記電腦。

　　「開始了、開始了！」斐林跟著哼起遊戲開場主題曲。

　　存取前次進度，勇者成功救回小祭品，在公主的安排下，小祭品成了凡特希有始以來第一任城祭，國民為他帶來無數的鮮花和點心。

　　「原本小斐的歌聲是我代錄的，找到正主終於可以放回原音版。」

　　「你唱歌也很好聽。」克希看著過場動畫，斐林的角色連髮絲都細到數得出來，很有愛。

　　「小斐，你剛才有聽到什麼？」

　　「瑞格爾，克希說很喜歡你。」

　　「你這個花言巧語的傢伙！」

　　「我只是實話實說。」

　　瑞格爾氣呼呼瞪著克希好一會，才又坐回去他手邊。

　　「你是什麼時候聽見的？」

　　在夢中。克希裝死瞞混過去。

　　魔法師在作為規律主教替身那時候，教皇聖上已陷入長眠，各地魔物肆虐，教士只記得拿起十字杖，忘記讚頌神明的恩澤。

　　他就趁夜半四下無人，溜到聖堤凡教堂的塔頂唱歌。他以為沒人聽見，但三位主教都發現了他。

　　本該無心的人偶娃娃，竟然為了存在於世而感恩歌頌，也是末日的一種異變。

　　它的真身規律主教無所不能，卻是一口破鑼嗓子，唱不了曲。於是從那一夜起，他向親手鑄造出的娃娃投注了惡毒的詛咒。

　　瑞格爾被帶回凡特希的時候，沒有斐林那種歡迎之至的熱鬧排場，家家戶戶把孩子藏在屋裡，害怕魔法師會施下毒手。

　　對他來說，人們恐懼的眼神實在太折磨了，這裡已經是世上最後一處容身處，還不如毀滅消失。

　　愛西可公主卻不允許他絕望的決定。

　　「瑞，不要屈服於不幸，我愛你，有我愛著你。」

　　從此他不再為神唱歌，只為公主而唱。

　　瑞格爾輕聲和聲一段。克希盯著手機畫面，在想該什麼時切入，含蓄地誇獎他一聲？

　　「吶，老實說，你是在『夢中』知道的吧？」

　　克希手一抖，同時間，遊戲中勇者救下的柔弱少女亮出匕首。

　　──去死吧！紅髮魔王！

　　勇者被教廷派來的死士幹掉了，少女晃著綠色的馬尾，給勇者補了好幾刀。

　　「青秧！」斐林喊出少女教士的原形。

　　一百歲的少女教士，規律主教忠心耿耿的小輔祭青秧。

　　只是真實的她從未在冒險團登場，當年她私自放走瑞格爾，被規律主教砍下雙手，生死不明。

　　「這是今日的特別活動，如果能打贏這小妮子，就能讓她加入冒險團成為助手。」瑞格爾平靜地介紹新角色，他忠實的小跟班，青秧妹妹，「她也是你『夢中的人物』嗎？」

　　克希就覺得之前海若阿姨說的話，瑞格爾在旁邊一定有聽見，他卻什麼也沒說。

　　「幹嘛意外看著我？我原形可是那男人，心機本來就很重，讓你感到失望了嗎？討厭我了對吧？」

　　「沒有討厭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克希重新讀檔，決心再來一次。

　　瑞格爾嚴肅地問：「你有在夢中許過願嗎？」

　　克希被魔法師的口氣影響，以為他作夢是什麼壞事。

　　「小心一點，那些全部都會實現。」

　　「這不是好事？」

　　「願望有其代價。」瑞格爾沉聲向克希警告，不要沒事亂想有的沒的，「本來想拐騙這個世界的夢幻魔女來幫我們一把，結果你就是那個魔女。」

　　「雖然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不過你也可以拐騙我，反正我沒有什麼好失去的。」

　　「笨蛋！」

　　「瑞格爾，不要罵克希，要罵就罵我好了。」

　　「你什麼都沒有，就剩這條命了。」

　　方案一就此作廢，因為不能傷害到收留他們的溫柔少年。

　　克希繼續玩著遊戲，努力追趕跑跳，就為了活捉來刺殺勇者的少女。

　　其實不用那麼客氣，就算他們要他掏出苟延殘喘的爛心，他也不會拒絕。

　　真不知道該不該說，他已經許下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