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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亮東拍戲回來後,動也不動就只是睡覺,到了第三天,阿耀不得不請樓下的醫生來看。


  袁時光一身便服,提著診療箱進門,先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抱著大黑醜布偶的絕世睡美男,再用做好被噁心的心理準備拉開裡面果然什麼都沒穿的被單,仔細觸診一番,才拿下聽診筒。


  「伯父你不用擔心,他每次拍戲回來都這樣,單純睡眠不足。」


  阿耀雖然有給兒子餵水餵粥揹去上廁所(亮亮來,給爸爸抱),知道兒子呼吸心跳正常,還是無法放心。


  「可是他一直在床上滾來滾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伯父請稍等。」袁時光挽起袖子,然後用力拍打何亮東的俊顏。


  「時光……」何亮東嗅到友人的氣味,眼也沒睜,反射性露出笑。


  「你在滾什麼滾?」


  「呵呵……我夢見爸爸抱著我滾草坡……」何亮東笑得幸福洋溢,仍然沒醒,「爸~~」


  阿耀了解到是他多慮了。他自己發燒到四十度還叫前妻不要大驚小怪,換作兒子破一點皮就說要去掛急診。


  「伯父。」袁醫生慎重向阿耀請教,「請問一般人家家庭,父親真的會帶孩子出去玩嗎?」


  「我不知道別人家如何,我以前幾乎天天帶他出門。」與其說陪小孩玩,更不如說他把年幼的兒子當作自己的小玩伴。


  袁時光露出超級羨慕的表情。阿耀記得兒子說過,袁醫生的父親幾乎不在家,就算回家也不跟孩子交流,就算孩子拼死考上醫科追到他身邊,也只是把孩子當狗壓榨。


  「有你這種爸爸,難怪阿亮對『父親』要求特別高。」


  「他說他害你們父子決裂,想要彌補你。」阿耀沒明說兒子叫他去當人家乾爹。


  袁時光瞪向床上的何亮東一眼,忿忿地說:「伯父不要聽他胡說,從我生病到現在都是他在罩我,是我欠他一屁股債才對。」


  他高三那年發病,學校是教書又不是看病的地方,動不動就爆哭和昏倒的他,把壓力已經很大的老師和同學折騰不輕。班導試圖聯絡他家人幾次,總得不到回應,只能把他托付給自告奮勇的笨蛋。


  「他就算去拍片,每天讀書進度也沒落下,他很早就立定志向,想當救人的醫生。」


  阿耀不住訝異,他從來沒聽兒子提起過這件事。何亮東總是把生活說得美好,好像從來沒有過不如意。


  「他推掉所有戲約回來學校,就是為了專心讀書。結果為了照顧我,他在考生最關鍵的時期整個放掉,只有我上榜。」


  ──時光,太好了!


  袁時光覺得自己是踩著朋友考上醫學院。背負著好友未竟的夢想,應該拚盡全力才對,他卻讀得很痛苦,每天都想要放棄。


  可是何亮東無論何時都鼓勵著他,深夜接到他電話總是笑咪咪地:時光,痛苦即是存在的證明,我和你一起存在地球上,想想就覺得很開心。


  「伯父,阿亮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卻……」


  「你也救了他一命。」


  袁時光緊閉上眼,不願想起好友鮮血淋漓的慘況。


  「都怪我叫他陪我去試鏡,他才會踏入演藝圈,才會被那種垃圾看上……那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他要是有什麼萬一,我怎麼活得下去……」袁時光哭著說道,眼淚停不下來。


  阿耀曾經見過幾個年輕人,一喝酒就哭,醒來笑笑說沒事,沒幾天就上吊死在工寮。他們不是生活苦得沒辦法活,而是「生病」了。


  袁時光哭了一陣,抖著雙手從口袋掏出藥袋,水也沒喝,直接吞下去。


  「抱歉,我又來了。伯父,那我就不打擾你……」袁醫生突然軟腳跪坐在地,才想起他自己把安眠藥加了兩倍劑量。


  阿耀把那邊那個不小心弄昏自己的醫生拖上兒子的大床,袁時光還在用最後一分氣力掙扎。


  「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你中午就在這裡吃吧。」


  「不行……」


  阿耀按住袁醫生的腦袋一會,終於讓他閉上無助的雙眼。


  在前妻精心製作「高中的亮亮」特輯中,出現不少袁醫生與兒子和合影,挺拔俊秀,比同齡的少年多了幾分沉靜,總是對滿腦子鬼點子的兒子說:「阿亮,你再想一想。」


  兒子跟阿耀說,高三畢業旅行,他們班去放天燈,廟方告訴大家一個人只能寫一個願望。他忍痛放棄爸爸,寫上「希望時光好起來」,然後他往袁時光看去,上頭寫著「希望明亮早日找到父親」。


  何亮東感慨地說:爸,時光人很好,真的很好。


  因為袁醫生是兒子最好的朋友,阿耀無法不愛屋及烏。


  「爸好溫柔……」何亮東在一旁嗤嗤笑著。


  阿耀用力摩挲兒子睡得散亂的髮絲:「睡醒等一下來吃飯。」


  何亮東抬頭反蹭著阿耀的掌心,才又躺回去補眠。


  阿耀打開冰箱,拿出前兩天沒吃過的剩菜,正想該怎麼處理,門鈴響起。


  他去應門,從影像對講機看見門外拎著大背包的陳記者向他揮揮手。


  對講機響起有禮但掩不住焦急的聲音:「何爸爸你好,請問你有看見小光嗎?他手機放在家裡。」


  「我請他過來看看亮亮,現在他在裡面休息。」


  「沒事就好。」陳記者呼了口氣,「我把家裡陽台全裝了鐵窗,他要跳樓一定要經過頂樓。何爸爸下次如果看到他恍神要走去樓頂,麻煩打斷他雙腿。」


  「你要在外面聊天嗎?」


  陳記者聽出阿耀不耐煩的意思,露出業務性質的笑容:「要是何爸爸能請我喝杯茶,我再榮幸不過。」


  阿耀考慮一陣才打開門。


  陳記者一進門就像個八卦記者四處打量人家家裡,看完一輪後,視線定在阿耀擺在料理檯上的菜盤,不禁兩眼發直,嚥了嚥口水。


  阿耀從陳記者身上攝影裝備和那身看上去一個月沒洗的皮夾克可以看出他剛出長差回來,沒能洗把臉就先來找失聯的表弟。


  「吃過了嗎?」


  陳記者笑得無比諂媚:「這怎麼好意思呢?」


  「家裡不缺碗筷。」阿耀像個慈祥的長輩招呼著快餓死的陳記者,把人拐上他面前的位子,「只要你把這個月亮亮身邊發生的事告訴我就好。」


  陳記者喉嚨咕溜一聲。


  雖然經紀人潔西卡極力幫何亮東隱瞞,但阿耀這三天冷靜想過,依兒子那種不為父母著想會死的孝子個性,再忙再累都不可能失聯,除非他那邊出了不能告訴父親的壞事。


  陳記者猶豫再三:「呃,我先確認一下,何爸爸你心血管沒有問題吧?」


  「不用擔心我聽了中風,說。」


  陳記者如實托出:「除去女主角發神經耍潑被你兒子攬在懷裡安撫這種花邊新聞,就是有一團黑道兄弟,大約五十多個人吧,要你兒子出來給他們老大一個交代。」


  阿耀心頭沉下。他先前故意挑釁對方,就是想把對方的注意轉移到自己身上,可是或許他看起來太弱小無趣,對方還是跑去騷擾他兒子。


  「什麼交代?」


  陳記者小心覷著阿耀看不出喜怒的臉色:「我本來以為亮東是被強迫的……但他好像真的在跟大他二十多歲的黑社會大哥交往……爸爸小心你手上的菜刀啊啊!」


  陳記者爆完料之後,阿耀就一直不說話。雖然氣氛凝重,陳記者面對端上來的椒鹽肉排還是吃個不停。


  「爸爸,你也不要怪亮東,他實在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有些事不是愛與包容就能解決。」陳記者嚼著滿口的豆芽菜。為什麼用奶油現煎的豆芽菜會這麼好吃?


  阿耀終於忍不住開口:「不要連姓都省略。」


  「那個黑社會大哥特別喜歡明星,可是跟過他的玉女還是艷星,不是吸毒就是自殺,亮東怎麼都不該跟這種神經病走在一起。或許他也無從選擇,小茜和小星阿姨都被要脅過人身安全……唉,難道只有退出演藝圈這個法子了嗎?」


  經紀人潔西卡本名茜月,阿耀聽陳記者親暱的叫法,表示他又得從兒媳婦名單刪除屬意的人選。


  「為什麼我兒子要為了一個垃圾放棄演戲?」


  陳記者不動聲色,抬眼看了看眼前穿著向日葵圍裙的阿耀。


  「說的也是,如果是黑白兩道通吃的何大老闆,說不定會有辦法。」


  阿耀露出凌厲的目光,陳記者回以無辜的表情:我只是查了資料,隱瞞過去的人不是爸爸您嗎?


  陳記者咧開嘴角:「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至今說到饗宴還是會提一提明亮軒。明亮、明亮……您那時候還真是閃閃發亮啊,何東耀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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