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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被剝奪使者資格,少徒明赫仍是將道門所托的禮品獻給龍王陛下及主政的長公主。


  張主任協助他陳列上推車架,方便兩位王族用不屑的眼神玩賞,同是人族的陸祈安完全袖手旁觀。淳于燦藍則是因為體質的關係,不能碰觸除妖瘴的法器,就算他要幫忙也會被少徒明赫擋下。


  張主任非常溫柔地詢問:「明赫公子在學期間是不是總是負責擦黑板和倒垃圾?」


  「是的,請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以前在學校也是『這種人』。」


  照理說在學生時期的邊緣苦役,出社會通常會被奴役更嚴重,少徒明赫倒是穩坐課長之位,勉強治得住調查課各個居心不善的老前輩,想來可說是奇蹟。


  張主任:「那是因為您父親是壞蛋的關係,非常厲害的大壞蛋。」


  少徒明赫本來想以正事為重,在東道主面前不要多想父親的事,但他眉間的抑鬱多半被看出來了。


  張主任又說:「我想,那是他保護孩子的一種方式。」


  陸祈安不滿喚道:「得仁哥哥。」


  張主任致歉:「是我多嘴了。」


  「不,謝謝你。」少徒明赫自知他從一般人的世界抽身,踏回道界的原因。他半夜接到電話去接喝得爛醉的父親,父親喝醉的時候總像個小孩子纏著他不放:「明赫,爸爸在這個世上最愛你了……所以你不可以拋棄爸爸……」


  血緣是不可拋棄的,所以他會陪著父親到償還完所有罪孽的那天。


  可是被父親無情踐踏的燦藍又該怎麼辦?


  「小藍,怎麼辦?小明哥哥快要哭出來了。」陸祈安一邊嚼著海草餅,一邊說著風涼話。


  「只要他別跟我太親,哪天我被弄死了,他才不會太難受。」淳于燦藍真心說道。


  「你就是這麼想,才會一直和我保持距離嗎?」少徒明赫那雙偏棕色的眼珠因激動而更顯發紅。


  「沒辦法,這是機率的問題,生活就是要盡量避開風險。」


  少徒明赫被淳于燦藍老是置身事外的態度氣得動怒:「你師門到底怎麼教的!」


  淳于燦藍默默睨了陸祈安一眼:都被罵到頭上了,是否要發表一下意見?


  「哼,笨小明,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擔心我們家小藍?就算『爸爸對我還是有感情』這種念頭會讓你心裡舒服一點,也別傻著沉浸在其中,早日斷絕關係才是上策。」


  「除非我在這裡永遠不回去,不然如何斷絕關係?」


  「沒錯,不然我怎麼會叫你們兩個下海?張恆那隻老狐狸,想支使我做事,看我反將他一軍!」陸祈安咧出一對潔白的門牙,揚揚得意。


  少徒明赫怔住,淳于燦藍給陸祈安按摩肩頸的手也停下動作。


  龍王陛下忍不住咕噥:「怎麼不先商量一聲?以為龍宮是托兒所嗎?」


  張主任順勢接話:「我和廷君同年,廷君又和小藍和小明公子的父親同年,也就是說,我可以當你們的爸爸喔。」


  「你別瞎掰,別以為我不知道人族的關係。」龍公主不是很樂意丈夫亂撿孩子,那不是嬰兒還是兒童,都已經成年男人了。


  「殿下,拜託。」陸祈安款款笑道,眼睫輕搧兩下。


  「這不是你拜託就能成的事……好吧。」龍公主沒能堅持過五秒,誰教那張笑臉實在太犯規了。


  少徒明赫完全看不懂這群人峰迴路轉的戲碼,呆傻站在原地,打從一開始他就被陸家老四算計了嗎?


  「小明,你想想可憐的燦藍,終於擺脫公會那些自居正道的無恥老屁股,不用再漂泊了,身為比較笨的哥哥,是不是該感到開心?」


  淳于燦藍以為差不多該吐嘈了,少徒明赫卻露出一絲動搖。說他笨,還真的很笨。


  「小藍,學到了嗎?這就是手足理論,只要收了弟弟,哥哥就會自動獻身。」


  「我說了,我才是哥哥。」


  淳于燦藍雖然意會到陸祈安設計把他和少徒明赫引到龍宮的用意,一口氣把副會長少徒師刻意放在公會令各大道門有識之士──包含陸家──投鼠忌器的他們,不費吹灰之力搶了過來。


  但他還是要回嘴。


  「我師父說過,遇難事只想逃,沒有成事的可能。我沒有可以享清福的命,我還要事要做,恕我謝過諸位好意。」


  龍公主明知故嘲:「你師父應該滿早死的。」


  「我希望他能活久一點,但也希望他不帶憾恨地死去。」


  淳于燦藍拿出陸判託付的親筆信和小木球,陸祈安看見木球,琉璃眼珠都發出亮光。


  「星星、星星!我找好久的說!」陸祈安捧著木球,開心得連小孩子腔都冒出來。


  陸祈安幼年得寵,玩具堆滿房間。這顆木球是喪門六歲刻給他的替代品,夜夜都能讓他滾抱在懷裡。後來家裡出了事,好幾夜沒睡好覺,木星星就不見了,原來是跑去找二哥陪睡的時候落下的。


  「在這裡,你看,就在這裡,我可沒把你給我的寶貝弄不見,喪門!」陸祈安習慣性回頭,只看見為他悲傷的淳于燦藍,「哎呀,沒事的,是他記性太好,送我什麼東西、說過什麼甜言蜜語都得記得,不然總給我翻舊帳。」


  淳于燦藍心道:那麼,他最珍視的你不見了,你覺得他能當作沒這回事,和妻小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陸祈安合手抱著木球,俏皮笑了下:「我去大便啦!」


  下一刻,人就化作漂亮的七彩泡沫消失不見,不愧是千年來逃跑功力無人能出其右的陸家道士,連上蒼也抓不著他。


  龍王陛下站起來:「那我也……」


  龍公主美目如刃:「父王,不准在餐桌上說『大便』這兩個字,請守護龍族的尊嚴。」

 

 

 

 

  「祈安……」


  喪門緩緩睜開明眸,被他圈在懷裡的小布丁擔憂望著他。


  雖然已經多人認證過這是棟凶宅,但喪門還是想盡辦法解決屋子漏水的問題,自己叫了材料打算重新翻修屋頂(科學精神)。忙了一上午,才下來跟布丁一起吃便當,然後打地鋪小憩一下。


  布丁無視四周包圍的鬼魂,只在意喪門的狀況,小手撫著他臉龐。


  「我沒事,這只是我的習慣。」


  依照慣例,「星星」後面就是要接「祈安」,不然就像少塊肉,直到雙方覺得差不多了,就會抱抱結束這回合。


  喪門拉下布丁的手,轉而輕手撫拍她的小腦袋,讓她泛霧似的雙眼仰望著他。


  「我小時候給他刻了一顆木球,怕我發生什麼萬一,代替我陪在他身邊。我可能刻得太認真了,以致於晚上我跟他各自在家,仍感受到他擁抱我的柔軟觸感。後來二哥看不過去,把球沒收了。」


  那天喪門就有點睡不太著,突然窗戶敲了三響,他打開窗,拎著鞋的陸祈安對他嘿嘿笑著。雖然他們已經上了國中,來到該避嫌的年紀,喪門還是喜不自勝迎上去,從窗台、地板和破木板床,兩人抱著滾了好幾圈。


  當時喪門尚未開竅的石頭腦袋,也被陸祈安的盛情所感染,把心裡的想法脫口而出:「祈安,你喜歡我嗎?」


  陸祈安和小時候變得不一樣,不再滿口山盟海誓,只是抱著他笑。


  「祈安,我喜歡你。」喪門對感情一無所知,卻從未變過。

 

 

 

 

  喪門跟小布丁溫柔說著她從未見過的人兒,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情比手足,如同半身。


  「我以前會討厭自己無法成熟地面對感情問題,總是鬧彆扭、很容易不安,不過現在已經能接受那些不快樂的回憶,就算吵架、大哭,只要他在就足夠了。」


  「叔叔……」


  「妳可能覺得我不太正常,但我覺得就算是負面情緒,也應該坦然以對──那個沒良心的混蛋不在我身邊,我為什麼不可以生他的氣?」


  喪門雖然不至於吃不下、睡不著,生活如常,努力賺錢,但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邊沒有柔順的髮絲可以摸,還是會興起一頓暴躁。


  而且他已經叫他名字了,為什麼不快點回應他?害他更加地寂寞。


  喪門嘆口氣,坐起身給布丁梳頭髮。


  「我不正常的地方在於──明明不在,我卻感覺他觸手可及。再這樣下去,真的要去預約諮詢了,可是鐘點好貴,可以給小然買很多漢堡。」喪門對別人大方,可錢要花在自己身上就不太捨得。


  「叔叔……」


  「嗯?」


  布丁「看著」波光閃耀的牆面,在那如夢似幻的水光中,青裳麗人捧著一只木球,垂眸憑立,好像這屋子裡有什麼他不敢見的東西。


  ──星星……


  「祈安。」喪門下意識喚道,「如果你看得見,就知道我過得不錯,你應該也是,這樣很好。」


  青裳麗人微勾起脣,雖是笑,但布丁不覺得他有多開心。


  「很好,你最好躲得遠遠的,藏身天涯海角,就是不要回來。」


  布丁終於聽出喪門話中有話,沒想到向來正直坦蕩的喪門會賭氣說著反話。


  喪門深邃的眸子黑得純粹,明明看不見,卻正對上水影中的麗人。


  「要是讓我抓住你,不管陸家還是人們,你再有千百種身不由己的理由,我也絕不會放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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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球的來歷詳見<替身>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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