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他向白博士澄清，他並非愛慕虛榮之徒，只有偶爾生日會拗還在還學貸的基層公務員女朋友請他吃茹絲葵。

　　白博士正經八百反駁他：「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就算如此，你的行徑還是有違一般大眾對情侶之間的期望，再不改進，很可能會被分手。」

　　他信心滿滿：「莫里斯博士，請放心，我女友長得不怎麼樣，又土又宅，沒有我，她也交不到其他的男人的！」

　　在辦公室角落默默修理設備的技術師Ｉ：「于記者，你是腦子有病嗎？」

　　他不理會雜魚的吐嘈，掩不住眼中的狂熱，就地跟白博士喊價談條件。

　　「雖然特重組是公家正式組織，但道上兄弟和噬血的媒體還不知道你們真正的據點和成員吧？要我不說出去，您就得考慮一下給我的條件。」

　　他才說完，感覺有個堅硬的東西抵上他的後腦勺，轉頭看去，原來是Ｍ的槍管。

　　面具下響起斯文的男聲：「好好說話。」

　　他不敢再造次，畢竟人家英雄大人是白博士養的忠犬，要是白博士一個不開心，下令碰掉他，他的小命真的要交代在這間地下辦公室。

　　白博士讓他被槍口堵上腦殼好一會，才叫Ｍ放下槍。

　　白博士表示，他讀過他的報導，單看內容稱得上相當優秀的文章，只是太過煽動人心，尤其是負面情緒。

　　像是不久前，他那篇身障人士詐保的採訪，結果導致一家五口燒炭自殺。

　　「哎喲，那個燒炭只是做做模樣，不然怎麼會只死小孩，大人都沒事？」

　　雖然詐保是事實，事後也發現身故的孩童遭到嚴重家暴，但因為這個新聞導致社會興起不需要對身障者友善的風氣。

　　「這怎麼會是我的錯？那是人們本來就歧視殘障，找機會吐口惡氣而已。」

　　白博士仍是一副冰山男子的模樣，眼鏡下的深藍眼珠不帶感情望向他。

　　「所以，讓你活下來對世界也沒有什麼幫助。」

　　任憑他天地不怕，聽了白博士的判決，仍是心臟突突跳了兩下。

　　完蛋了，人說不叫的狗會咬人，不會生氣的外國人博士好可怕，他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博士，他還有父母，很多愛著他的人。」

　　跟他瞎扯的時候不同，Ｍ大人一開口，冰山白博士眼神瞬間融了十度左右。

　　「阿默，事關到你，我不能冒任何風險。」

　　「我就看著他一個月，確認他性命無虞再放他走。」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說什麼。但你為什麼還特地帶著他過來我們辦公室？」

　　「他長歪了，想讓博士給他訓兩句。」

　　白博士無語：「我覺得沒用。」

　　得到上司無奈的默許，Ｍ把他帶到辦公室專屬的隔間，讓他坐下休息，還給他一只冷掉的自帶便當。

　　他嘴上不屑吃，但一下子就把人家的飯菜吃光光，一邊看Ｍ拿下面具，露出一張很平凡的臉孔，看不出真實年歲。

　　他想要向他說明他是怎麼看穿他就是「鬼面」的事，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任憑你逃得過司法，也逃不過記者的法眼！

　　求他啊，快點求他啊！

　　Ｍ只是說：「小叡，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他怔了怔，原來人家一直都記得他啊……

　　「我會反省啦……」

　　「那就說定了。」

　　Ｒ因此乖了三天。

　　他被Ｍ帶回特重組的宿舍，除了無法自由活動，三餐用度都有人供給，從他出社會以來，第一次作息正常生活。

　　閒著無聊，他每天都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還把戶頭裡的錢湊了湊，還了兩萬塊給女朋友。

　　從來不在上班時間做私事的女友，嚇得傳訊息給他：阿叡，你快死了嗎？

　　Ｒ手指飛快打字：還沒，在認識的大哥家裡避風頭。

　　女友：那你不要嘴賤，好好珍惜人家的善意。

　　和Ｍ同住的還有理工宅男，代號Ｉ，就是一個公開招聘的工程師。據宅男工程師Ｉ自述（Ｉ：請把宅男從頭銜拿掉，謝謝），他研究所畢業找不到工作，教授就把他介紹給白博士，白博士把他重癱的祖母安置好之後，他就來特重組賣命了。

　　Ｒ很不服：「你怎麼運氣這麼好？這個單位油水多又沒人管！」

　　Ｉ澄清道：「哪來的油水？看我們組長就知道我們組比蒸餾水還清，不過薪水的確很不錯，主管人也很好，同事……同事一言難盡。」

　　Ｉ承認，他一開始有點怕Ｍ。他從小到大都埋頭唸著書，沒交過女朋友也沒見過死人，沒想到剛進特重組第三天就被叫去給Ｍ爆頭的屍體收屍。

　　Ｍ看他會害怕，也不勉強，用血淋淋的雙手，自個把屍體裝進屍袋裡。

　　Ｉ有點過意不去，畢竟人家是前輩，他站在旁邊不做事也太不夠意思。

　　結果被Ｍ碰觸的屍體，突然睜大雙眼，發出像孩童的泣音。

　　──神明大人，我不想死……

　　哭聲停不下來，最後Ｍ只能拿刀把屍體整個捅爛。害家屬去殯儀館認屍的時候，吐得滿地都是。

　　Ｉ講完之後，警覺到什麼，要Ｒ刪掉。

　　Ｒ不以為意：「說了就說了咩，這種事就算寫出來，也只會被當成瞎掰小說。」

　　「也是。」Ｉ被說服了。

　　Ｒ專注在手機打字寫稿，Ｉ看這人不說話的時候，真像個認真的記者。

　　「于記者，你以前認識Ｍ前輩啊？」

　　「在他當小神乩的時候，見過一次。」

　　Ｉ恍然大悟：「難怪他這麼護著你，你在他眼中，還是當年求助的小孩子吧？」

　　Ｒ聽Ｉ的說詞，發現宅男工程師也知道Ｍ的那些破事。

　　「我是因為某個大官跑來跟組長吵架才知道內情。要是當年保護令早點發下來，就不會發生慘案了，他就是……運氣不太好。」

　　「殺人就殺人，你會殺人、我會殺人嗎？還怪什麼運氣不好？」

　　Ｒ無盡鄙夷迷信的說法，認為那只是𦘦事者卸責的手段，要是求神拜佛可以解決問題，就不會有那麼多交通和工安事故。

　　時至今日，要是有間一模一樣的靈廟，人們大概也是趕著奉上金錢，滿足自己的欲望就好，那個關在金籠子裡的孩子管他去死。

　　「啊，M前輩你回來了……」I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但在背後批評他的人明明是蹭飯的記者。

　　Ｒ就算被抓包，也是不在意哼笑幾聲。

　　「我膩了，快點給我封口費，不然我就把你的事報給天下人知道！」

　　Ｉ像是看著奇葩看著Ｒ，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Ｍ沒理會Ｒ無理取鬧，他回宿舍主要是為了變裝，默默走進最裡間有鐵門的狹小房間，從惹眼的黑色大衣換成運動外套，戴上遮臉的鴨舌帽，就要出門。

　　「自強、小叡，我走了。」

　　「掰掰！」Ｉ就是喜歡他出門、回宿舍都會打招呼這點，給人一種很有家教的感覺。還會煮飯、洗衣服和熨襯衫。

　　Ｒ追了上去：「你要去哪裡？快點跟我講，我要一起去！」

　　「工作。」

　　「你敷衍我！不行，我也要去！」

　　Ｉ看不下去，怎麼會有男的這麼番？

　　「你是剛領養的狗狗嗎？快點放手，Ｍ前輩很困擾。」

　　Ｒ在這裡貼身住了三天，除了深鎖的鐵門，什麼都沒查到。

　　Ｍ一手被拉著不放，沒給他壓制在地，淡淡地看著Ｒ。

　　「你會演戲嗎？」

　　Ｒ明白這是個機會：「會，我最會演戲了，我前公司的同事都叫我心機賤人！」

　　Ｉ：「好糟的稱號！」

　　「你可以演弱智嗎？」

　　「可以，我是智障、我是白痴！」

　　Ｉ覺得這次任務情況有些特殊，Ｍ竟然在找幫手。

　　「ＭＭ，你欠人手嗎？我可以支援。」

　　「不用，年底了，你把特休休完。」Ｍ用另一隻手拿手機打電話，「博士，我要申請特別助手，請幫他投保。」

　　白博士在電話裡嘆氣：「我覺得他是個麻煩。」

　　「活著本來就該承擔風險。」

　　最後白博士接受Ｍ的意見，讓Ｒ這個沒有受過訓練的平民隨同出差。

　　Ｒ興奮地坐在副駕駛座，近距離看Ｍ熟練開著車，臉都快貼上去了，被Ｍ單手擋下來。

　　R沒有問接下來要做什麼，也不擔心自己被當豬仔綁去賣掉，嘰哩呱啦跟Ｍ聊起天來。

　　「你還像以前有神力嗎？通靈、預知和治百病？」

　　「我不能治百病。」

　　「你後來在輔導學校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會一次殺掉那麼多垃圾？」

　　「他們不是垃圾。」

　　「好吧，竟然知道你殺過人還敢惹毛你，應該是白痴才對。」

　　Ｒ渾然不覺自己也是使盡花招在惹毛Ｍ。

　　「我不去告密，讓我進特重組吧？一個組織總是需要有人扮黑臉、耍陰招。而且我要是能有份體面的工作，我女朋友爸媽就會答應讓她嫁給我了。」

　　他和女友是從國小認識的青梅竹馬，咩咩被欺負的時候，女友總會站出來仗義執言，卻被大家笑。

　　他沒有什麼正義感，但他可以耍小聰明把所有人一起拖下水，讓大家都不好受。

　　明明社會平常沒有人在乎別人的死活，一夕之間又因為兩個孩子的死突然變成正義使者。可惜枉費他特別潛入殯儀館偷拍遺體，竟然不到半個月，大家就不再討論失能家庭的人倫悲劇。

　　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個王八蛋。

　　車子停下，Ｍ領著Ｒ，來到社區一處家庭式宮廟。

　　Ｒ盯著紅燭和香爐，盡量不讓自己表情太奇怪，但當他看見坐在神壇上的痴傻小女孩，整個人還是抖了下。

　　Ｍ陡然一變，跪倒下來，在神廳又哭又爬。

　　「神姑請救救我小弟，他原本是醫學院的學生，車禍之後變成白痴，神姑請救救他！」

　　一旁穿著紅棉襖的胖女人，伸出塗滿血色的紅指甲，裝作感同身受的樣子，低身抱住Ｍ。

　　「藍老闆，不用擔心，神姑一定會救你弟弟，只要你虔誠向善。」

　　「謝謝神姑、謝謝神姑！」

　　Ｍ用力磕下三記響頭，Ｒ在旁邊聽了都覺得痛。

　　接下來輪到Ｒ了，他抖了抖雙腿，直接尿在褲子上。

　　「哥哥，我要拉屎！」

　　Ｍ露出痛苦的表情，請胖女人先帶他小弟去如廁，他在這裡繼續叩求神姑，乞求奇蹟降臨。

　　Ｒ進到人家家裡廁所，真的心無旁騖大起便來。剛好他已經便秘一個禮拜，可能最近吃得健康，連帶消化系統都正常起來。

　　等他方便完，隨胖女人回到神廳，神壇上的「小神姑」已經不見蹤影。

　　乖乖，直接把小孩綁走，換作一般警察早就丟飯碗了。

　　Ｍ向胖女人舉槍：「從今以後，妳的女兒沒有媽媽。」

　　沒想到，胖女人竟然也有槍，抵住Ｒ這個善良小百姓。

　　「竟然冒犯神明，你們會有報應的！」

　　Ｒ看Ｍ不說話，自動代他發言：「這位大姊，我想妳是不懂喔！在神明大人面前虐待小孩，可是會被他討厭的。」

　　這種時候還在耍嘴皮子，Ｍ無奈地笑了下。

　　Ｒ在心底讚嘆，雖然看不見臉，但哥哥笑起來真好看！

　　Ｍ大步上前，一把將Ｒ攬進側身護著，將持槍的胖女人掃倒在地。

　　小女孩被帶去就醫，醫生說她被長期餵食毒品，情況很不樂觀。

　　Ｒ當下聽了還不覺得有什麼，但Ｍ卻沒有離開醫院，一直待到深夜。

　　小女孩醒來，睜不開眼，微聲要找媽媽。

　　Ｍ非常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龐：「媽媽在這裡，媽媽最愛小光了。」

　　然後，記錄生命跡象的儀器停止下來。

　　Ｒ呆站在原地，他一點也不想哭，每天死掉的孩子多的是，卻還是流下兩滴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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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親親久等了～明天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