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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王即位後,傳聞沉迷玩物與秘法,久不上朝。


  守門的陰差是新死的鬼,還不熟悉幽冥的規則,竟然找上王府,向閻王遞出血書,請主君出面處理陽間術士製造出來的冤魂。


  「閻王大人,比我資深的前輩都被那些蓄意放下陰曹的惡鬼吃掉,請您出來看看,您不是這個國家的王嗎?」


  閻王垂著一頭銀亮的青絲,托著下頜,難得沒發脾氣,只是對那個新來的陰差擺擺手。


  「孤不是說過了?有事都去找陸判。王不是給你們這些小嘍囉打雜用的。」


  新鬼雙眼含著血淚問道:「『陸判』是誰?」


  閻王腦中一陣嗡鳴,眼前的陰差和景象跟著扭曲起來。


  這次又失敗了嗎?


  他叫人把那全身是血的新鬼拖走,召來近侍中的記事官。他找來的新臣子很會看人臉色,和某人不一樣。


  「陛下,近來妖族獻上數名佳麗,稍晚要見見她們嗎?」


  「不急。」閻王在玉案上輕點手指,像是漫不經心問道:「陸判現在在哪?」


  陪笑的記事官僵住臉,似乎難以啟齒,但又不敢讓閻王等太久,小心翼翼回道:「那奴才出了意外,害陛下煩心了。」


  閻王是很煩沒錯,爛東西,花了他大把銀子,結果「這回」連人都跑不見了。


  「馬上把他帶過來見我。」


  記事官沒有動作,蒼白的鬼臉整個發青。


  「陛下是否太過疲累……那鬼……日前自溺……已不在世……」


  「又是投水?他到底多喜歡那條臭河!」閻王破口大罵,把記事官嚇得撲倒,「備轎,孤要去奈何,也準備一些謝禮給孟夫人。」


  記事官不知道閻王要做什麼,「謝禮」又是何意?前些日子不是才下令要將孟姜強嫁給閹官?但他一句也不敢問,只是抖著身子應下。


  閻王來到奈何,看到一片破敗的景色,心情愉悅許多。他每次見到孟姜把他的國土上種了一大片惹人厭的花花草草,就想著把她的花園全都燒了。


  孟姜推開竹棚的門,身上僅穿著像服喪的麻衣,整個人是閻羅從來沒見過的憔悴。


  「陸判呢?」


  「你問過好幾次了。」


  雖然時間點很差勁,但閻王至少要趕在陳小蟬那個緊緊黏在陸判身邊的副官上位前,阻止兩人再會。


  閻王往昏暗的竹棚子看去,怎麼也不像有藏一個病人。


  「你明明記得吧?為什麼要裝傻?」


  閻王腦海浮現一個已達成的念頭──他「這次」一定要趕在陸家染指之前,把陸判從人世帶回來。


  「他在陽間受的舊傷一直沒好全。我說了,即使是道門,讓他在陸氏那邊,有同齡的孩子陪伴休養不也是折衷的法子?你為什麼要脅迫他回來?他根本不想回來!」


  「妳這女人家,什麼都不懂。」


  陸家對陸判的禍害日後才會顯現出來,閻王當然要斬草除根;只是他也忘了,陸判未來的今日投水能救下來是靠著陸家上代剝皮挖魂才補回人型。


  閻王想起一些屬於這個時空的記憶:陸判從人間「回來」後變得很安靜,不像以前每件事都要跟他爭,只有危害到他屬下,他才會向他請求開恩。


  這讓閻王以為只要抓住石紅玉和陳永靖這兩個得力下屬,陸判就會乖乖聽話,因為他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可閻王沒想到,不過就是讓陸判當眾磕幾次頭,姓石和姓陳那兩個卑賤傢伙就故意去找死,一個死在魔怪手上,一個和人間法師同歸於盡。


  他們倆消失後,陸判如常處理政務。


  就在這時,孟姜從奈何大老遠跑來王府找他。


  「閻羅,陸判他不對勁。」


  「我看著倒是很好,乖巧得很。」


  孟姜一副恨不得擰住他脖子,還是忍下怒氣,向他低身請求。


  「他私下對人的反應變得很遲鈍,視力和聽力也衰退許多,和枉死城魂滅前的亡魂症狀很相似。你最近多照看他一點,拜託你了。」


  一個大男人,又不是溫香軟玉,有什麼好哄的?但他還是找了人暫代陸判身上的軍務和內政,做回他原本的判事記錄官。


  開堂,他看陸判用兩隻手挾著筆,寫下歪斜的筆跡。


  他知道,陸判一直相當自豪寫得一手好字,現在連握筆都做不到。


  他提醒一聲:「陸判,開始了。」


  陸判這才恍惚望向堂下遍體鱗傷的小男童,眼神定住。


  閻王順手翻了下生死簿,原來小男童沒多久以前的上輩子,也是被雙親毒打致死。


  「看來不管你怎麼做,結果都會是一樣的,真好笑。」


  陸判花了一段時間才找到能收留小男孩的地方。閻王沒什麼耐心,但他還是特別等陸判把這種沒幫助的垃圾案件給判完。


  下堂之後,照陰律,陸判得護送閻王回府。不是真的得走完全程,只是做個樣子,但閻王就是喜歡讓陸判跟在背後送行。


  陸判跛著腳,在人間被術士折斷腿之後,就再也沒辦法正常走路。


  閻王停下腳步,仁慈地提議:「陸判啊,我去找醫生把你的腿治好怎麼樣?」


  陸判垂著臉,沒什麼反應。


  「你被刑求的時候,還是堅持守著陰曹,一句話也沒說。你的忠心實在沒話說,值得嘉獎,孤現在是王了,以後不會虧待你的。」


  閻王早就習慣陸判不回話,但畢竟他是大君,他都這麼表示了,身為臣子的陸判也應該給點回應。


  「你開心就笑一下嘛,來,給孤笑一個,酒店小姐都比你捧場。」


  有一瞬間,閻王以為陸判黯然無光的雙眼會流出淚來,但陸判還真的擠出一個微笑,讓閻王龍心大悅。


  那一天他怎麼回想,都覺得雙方互動良好,沒有任何問題。


  但隔天他醒來的時候,陰曹城中掛起一片白紗──判官大人半夜去跳了河,什麼都沒撈回來。


  不可能啊,他經歷過很多次,陸判走前,一定會叨叨唸唸,要他勤政愛民。他聽到了就會去阻止他犯傻,怎麼這次什麼都沒有留下?


  不可能,一定是偷跑去人間,他才不會被這拙劣的把戲給騙倒。


  可是閻王拿起魂契,該押著陸判名字的地方一片空白,連一點點曾經留存的痕跡都找不著。


  閻王很不滿意孟姜的回答,發布命令:「把陸家道士給孤帶來!」


  孟姜來不及阻止,閻王難道忘了他們千年來防備陸家的原因了嗎?


  青電閃爍幽冥暗沉的天空,不必等陰差八頂大轎來請,青袍戴冠的陸家道士翩然而至。


  但這一位不是曾經捐獻出血肉救活陸判的上代傳人,而是命途只有混沌和毀滅的當代天師。


  陸家道士彎著眼笑,在閻王面前抽出天誅劍。


  「閻王大人,陸某來取回千年的因果。」


  面對三界最大的陰謀家,閻王幾乎忘了他是陰間的王,只記得一件事:「把陸判還給我。」


  陸家道士噗嗤笑出聲,嘲弄他可笑的問題。


  「那是誰呢?」


  青紫長劍往閻王劈下。

 

 

 

 

  閻王明明是夢見被劍砍,怎麼會感覺肚子遭到拳頭重擊?


  「快點醒來,你這個白痴王!」


  閻王睜開眼,頭還有點昏。他倒在地毯上,陸判俯身護在他身前,身臂披掛寫滿法咒的黃布巾,看起來很像修道士的寶器。


  在他們四周,被層層像蛛網的血咒包圍。陸判脖頸淌著鮮血,應該是為了救他,強硬打破血網受的傷。


  「我對大人您早就不抱期待,只要不搗亂、不作死就好,沒想到竟然能突破下限,下官真是小瞧您了!」


  閻王花了點時間觀察環境和思考,應該是他從仙宮弄來的返魂燈被置入刺殺他的毒咒。都怪他忘了,好歹他也成了幽冥的王,繼鬼王陛下之後,成了眾仙道眼中最閃亮的靶子。


  於是閻王老實道了歉:「對不起。」


  陸判扶著閻王起身:「臣也是一時衝動說得太過,臣對大人的期待還有準時批核公文。」


  「你只是趁機叫我快點蓋章吧?哪有反省的意思?」


  閻王看陸判只是表面鎮靜,連保持距離都忘了,只能先以他的安危為優先考量,可見兩人的處境相當不妙。


  陸判把符文黃布給閻王裏上,閻王覺得這塊布有點刺刺的,氣味也不好聞。


  「大人,忍耐一下,這身護符可以防詛咒。」


  閻王不怎麼緊張,盤腿看著頭上:「這點『小玩意』只能偷襲,本王兩三下就能破壞掉。」


  「不行,那些血咒帶著世間萬般惡意,如果強行破除,難保不會遭到反噬。您是幽冥的代王,不能冒任何風險。」


  「哦,本王倒想見識看看。」


  「別說這種天真的蠢話。」陸判一邊戒備蠢蠢欲動的血網,一邊從洗舊的黃布袋翻找工具。


  閻王被袋子吸引注意:「這就是陸家給你的破爛玩意?」


  「如果不去了解修道士除鬼的法術,怎麼防備術士殺鬼?我身為鬼奴,陸氏對我亦無藏私。如果大人認為需要責罰,小人無所怨尤。」


  「我就問個袋子你怎麼就回嘴?而且明明就在氣我還說什麼不埋怨。」


  陸判冷冷地回:「那你給我閉嘴,混蛋。」


  「喂。」


  又是對他動粗,又是出言不遜,閻王應該下令把這逆臣填入地獄底層填作基肥,他卻連眼珠子也別不開。


  陸判費了好一番工夫,終於從袋子裡翻找出義父刻給他的桃木短劍。


  古時修道士的法器以劍器為主,因為劍的銳氣可以破咒。但劍器的器靈通常脾氣也很大,很容易排擠別的武器。坐擁奇珍異寶的陸家,全家上下也只有兩把劍,一把在小弟那邊守著,一把在老四手上為非作歹。


  陸判撫摸劍柄上義父為他刻上的名字,然後持劍站起身子。


  「大人,請看在為救您性命的份上,赦免小人使用陸家所贈的劍器破咒。」


  閻王覺得有點好笑,但陸判很慎重在請求他不要事後給陸家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小心確認他的意向。


  「隨你。」


  於是陸判抓著一把短劍撲上血網,讓閻王聯想到西洋也有自以為騎士老糊塗和風車打架的故事,看起來有夠滑稽。


  事後他只要像個王賞賜他的忠勇就好,他很滿意獨屬於聰明人的權位,所有犧牲都是理所當然。


  王府倒了大半,披著黃布巾的閻王毫髮無傷。


  在外頭等著救援的官兵把陸判瓦礫堆中挖出來,閻王看著滿身是血的陸判在擔架上扭動兩下,忍不住笑出聲。


  陸判被送去就醫,閻王獨自坐在破落的王府,才想到他應該紆尊降貴跟過去慰勉兩句。


  但他還是照慣例,為自己辦了慶賀的宴席,圍繞在美姬嬌妾之中。


  只是夜沒過半,他就感到厭膩。


  他以前都是玩樂完才去探望陸判,即使聞見他身上的酒氣和胭脂味,陸判也一樣會為了他的到來受寵若驚。


  可是閻王來到奈何邊,卻不得不停下腳步,已經有人待在那裡。


  「不要哭了,鼻涕娃。」


  床榻的陸判拿過手巾,給埋在他懷裡的小蟬擤鼻水。


  小蟬用力抿住脣,眼淚在眶中打轉,連閻王的「閻」字都不想說。


  「這沒有什麼,我在他眼中,就是隻蟲子。」


  小蟬無論聽了多少階級的說詞,都無法接受陸判被人輕賤。明明比任何人都值得被珍惜,是她的無價之寶。


  但是她不想說陸判徒勞無功、好心被雷親,好像在嘲笑他很傻一樣。


  「小蟬也是蟲子……」


  陸判抹了下眼眶,然後用傷痕累累的雙手,摟住為他心疼的小妹妹。


  閻王以為當上王之後,就能擁有一切,原來什麼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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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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