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雷,慎入吶)

 

 

  陸判幾乎是瞬間起身,毫不留戀撇下他最愛的公文,快步越過繪著長青松柏的屏風探看情況。

 

  小蟬也不落鬼後,跟過去當小幫手。睡美男有次翻身滾下床,還是她和前輩合力才抬回去,從那修長勻稱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來他有著超標的體重。前輩說那是祂沒陷入真正沉睡,要不然整個世界的重量不是兩隻文職鬼扛得起來。

 

  陸判前輩還特別交代,不可以把睡美男睡到摔床的事說出來,尤其是在當事人面前,不然會死,一定會死得很慘。

 

  「陸判。」

 

  聽見這道不屬於她和前輩以外的慵懶嗓音,小蟬頓時像遭遇雷擊,一身毛皮豎立起來,魂魄被整個定住,只能屏息等待對方下一個指令。

 

  「下官在。」

 

  「我想走走。」

 

  只消一句話,身子骨比鋼鐵硬氣的判官大人就半跪在床下為他穿鞋。

 

  睡美男半瞇著血眸,沒睡飽的樣子,兩手撐在榻上,黑色長袍伸出的足踝毫不客氣踩在陸判膝頭。從屏風後偷覷的小蟬一方面驚嘆陰間竟然有人(鬼)能這麼順口使喚她前輩,前輩也一臉恭順,任君差遣,連閻王大人都求不來的夢幻待遇;另一方面,有股衝動想親吻他的腳趾,好糟糕。

 

  「孩子在哪?」

 

  「送去育幼院,有專人照顧。」

 

  「育幼院?何時有這個機構?」

 

  「參考西洋教會收容制度,類似古時善堂。陽間各方教團也注意到這塊缺漏,完全沒受到供養的幼魂才由我們接收。」

 

  陸判仰首對上祂閃動的血瞳,一切恩怨可說由此而生。

 

  的確有辦法可以解決,憐惜孤幼並沒有那麼費勁,為什麼當初要拒絕得如此決絕?身為被遺棄的那方,有多痛苦,您知道嗎?

 

  「您做不來的事,我做,要罰便罰。」

 

  睡美人輕輕呼了聲,道:「那你要代替那女人讓我出氣嗎?」

 

  「前輩是無辜的!」小蟬急急喊了句。上次陸判帶著一雙傷腿被扔進大牢也是起因某個邪惡的壞女人,玩弄男人心於股掌,因此惹火某隻大鬼,卻是前輩負責受罪。

 

  「陳知涼,閉嘴,滾一邊去。」

 

  「前輩!」

 

  陸判教訓完笨蛋後生又回過頭來,那雙金貴的腳還掂在他手上。

 

  「您可以吃了我,近千年的陰魂沒幾個了,不無小補。」

 

  「閻羅就在外頭晃著,要吞也是吞他。」睡美男漫不經心說道,小蟬看向門外,還真有枚銀色的亮點躲在骨頭搭成的花壇邊,不停往偏殿望來。

 

  「您會壽與天齊。」

 

  睡美男自嘲一笑,口吻的冷意直滲進聽者的骨髓裡。

 

  「是啊,『他』要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從以前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陸判,這件事你無能為力。」

 

  沒有共享的榮華,只有共同的病痛和消亡,打從天地初始,另一半便是多餘的存在。

 

  想當初,洪荒之時,他想討論一些新生物種的意見,回頭卻見對方開心咬著大桃子,沒有第二人該有商量問題的作用,只會用一模一樣的臉對他傻笑。

 

  廢物!整天只會跟在他屁股後,說什麼應什麼,模仿他每樣行事,惟一突出的才能就是把桃子種得又大又甜。

 

  他卻接過咬了一半的桃子,伸手把會跟著翩翩花蝶走遠的笨蛋牽在身邊。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那些錯信的歲月全收回來銷毀,才能忘了愚蠢的其實是自己。

 

  那女人在他失聲出院的那天晚上,神情凝重地詢問他上蒼的事,明知這是他的地雷──夕夕,鬼王和天帝分開的時候,祂們都還在少年時期對吧?……乖乖,你的菜刀是用來剁肉而不是剁老母的!媽媽只是問問嘛,又不是想證明你心疼的都是小男生!

 

 

 

  「陸判,你死時,滿十八了嗎?」

 

  「……沒有。」

 

  小蟬不懂話題為什麼會跳來這裡,也不明白睡美男為什麼會因此露出天命不可違的悲哀神色。

 

  「算了,孤的確餓了,備膳吧。」

 

  陸判前輩眼神微微一亮,小蟬就知道這些日子後堂千辛萬苦搜集來的食材不是為了她。

 

  「那個誰……」睡美男突然看向她。

 

  「叫我小蟬就好。」

 

  睡美男一臉漠然,根本沒打算去記她的小名,是看在陸判前輩份上才順便問兩句。小蟬好難過,她死後來到地府還是頭一次被冷處理。

 

  「時候也差不多,一道來吃。」

 

  小蟬下意識脫口而出:「天大的榮幸!」陸判前輩竟也沒指責她反應太誇張。

 

  睡美男動了,身姿優雅又透著一股威勢,陸判前輩低首走在他左側,小蟬半自動去提他曳地的黑袍子,就像簡化版的大王起駕。

 

  他們來到陸判前輩寒酸的起居室,睡美男大人似乎很熟悉這地方的擺設,自然而然一屁股坐上床鋪,已知這房間生不出椅子。小蟬不敢跟著坐,過去窩到陸判身邊洗蔥剝蒜皮。

 

  「這時節的蘿蔔最甜了,而且一條就能撐住自助餐一餐的供湯。」

 

  「掂起來要沉,皮不要裂。」

 

  「和肉湯配在一起可以消食解膩。」

 

  「產季兩條十塊,我和弟弟扛了兩袋回家。」

 

  「做造型也簡單,我會雕蘿蔔花,以前在小吃店都是這麼拉攏小朋友顧客。」

 

  「我雕過整隻兔子,裡頭挖成中空燜肋排。」

 

  「哇,太強了,前輩上次削出水晶燈就讓我大開眼界。」

 

  「便宜,適合練手。」兩男異口同聲表示。

 

  小房間一時盈滿家庭主婦的氛圍,可惜後來睡美男意識到這一點,就閉上脣假寐,不肯再與他們進行婆婆媽媽交流。

 

  當陸判裝盤上菜,門板叩叩兩聲,不等屋裡人拒絕,那個不甘寂寞的大鬼終於賭命闖進來了。

 

  「哎呀,原來你們在這裡呀!」閻王燦爛笑道,三隻鬼無語望向把「虛偽」發揮得淋漓盡致的他。

 

  瓦楞紙餐桌靠著土牆只有三面座位,小蟬相對比較嬌小,可以從她下手,閻王卻試圖擠進睡美男和陸判前輩之間。閻王大人這麼努力陪笑,可兩男的眼神好冷淡,小蟬幾乎不忍心看。

 

  睡美男無情道:「閻羅,沒你的位子。」

 

  「可是……」閻王向他親愛的副手求助,陸判當沒看見。「呃,臣望穿秋水,這二十年,一直思念著您歸來……」

 

  「孟姜說過了。」睡美男打斷閻王的即興朗讀。

 

  「原來那時候你就醒啦,幹嘛裝睡?……前輩你踢我做什麼?」小蟬被打得很莫名。

 

  放著老家的美人不好好疼惜,在外卻看上一個整天把小男生掛在嘴邊的無恥、花心、神經病女人,要他怎麼對她交代?

 

  「大人,坐吧。」

 

  陸判讓了位子,小蟬也想起身,卻被按回原位。小蟬很慌張,沒了陸判前輩居中,她跟兩名大人物根本話不投機,成了花瓶似的存在。

 

  只有閻王大人喜孜孜地受下,挽袖給睡美男殷勤挾菜,人家卻毫不領情,冷眼瞧著閻王,無聲逼著他把上勾的脣角抿回去。

 

  睡美男伸出修長的一指,往寂寥的外頭比去,趕人之意不言而喻。

 

  「是,我走。」

 

  閻王慢吞吞下榻,垂頭喪氣踱出腳步,小蟬對於這位任性大人讓步之乾脆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大人。」

 

  閻王回頭得好迅速,陸判把包好的飯盒捧給他。

 

  「屬下最近沒空看著您,您可別鬧出什麼么蛾子。」

 

  閻王順手覆上陸判的十指,算準這場合他不會把他過肩摔下去。

 

  「你就是愛說笑,本王向來嚴謹治國,怎會把陛下的國度當戲耍?」

 

  陸判沒指出閻王上半季的出席率僅有三成三,貌似配合著閻王做假帳,也可能只是懶得理他。

 

  「你看你一不在,我書冊什麼的都找不著,審庭的效率大打折扣,沒有你實在不行吶!」

 

  陸判垂著頭,沒有應聲。

 

  「怎麼不回話?陛下看著呢!」

 

  「謝……大人厚愛。」

 

  小蟬感覺得到她前輩絞緊喉嚨才擠出這句話,閻王聽了斂起笑容。

 

  乍聽之下,陸判前輩還真像在訣別。

 

  閻王大人披散著長髮走了,睡美男大人胸前卻紮著專人巧手梳理過的烏黑髮束,小蟬可以明白閻王爭寵失敗的心情。

 

  「陸判。」

 

  睡美男喚了聲,她前輩才回座備飯。

 

  死寂良久,陸判前輩好不容易出聲卻撒下大謊:「大人待我不薄。」

 

  「前、前輩……」

 

  小蟬再沒眼力也看得出座上這個大帥哥絕非等閒之輩,壓得過閻王的官威,陸判前輩這幾年受得冤屈大概只能靠他來昭雪。

 

  好在睡美男沒採信一面之詞。

 

  「你這麼做,只會讓他想試探你容忍的底線在哪。」

 

  「無所謂了。」

 

  氣氛好沉重,連陸判挾了一塊大花枝給小蟬,她也高興不起來。

 

  這種時候就該拿點娛樂來配飯,眼見睡美男懸筷盯著凹折大半的銅鏡,陸判過去拍打兩下,把連結現世罪人的孽鏡當作老舊電視處理。

 

  鏡子映出頭髮花白大半、剪得齊短的婦人,小蟬覺得面熟,又想否認這是她認識的好大姊,曾經那麼亮麗的女子不該憔悴至此。

 

  「讓她不得好活,您滿意了嗎?」

 

  他只是望著她細紋橫佈的眉眼,滿心怨恨卻移不開視線。

 

  婦人打開燈,發現家中窸窣的聲響來自蜷在廚房的少年,不無訝異。

 

  「小七,你在做什麼?」

 

  白髮少年捧著幾乎淨空的土司袋,有些不知所措。

 

  「沒事,我只是肚子餓。」

 

  「可是那袋已經過期了。」

 

  「我知道,但家裡已經沒有吃的了。」少年向婦人遞出手中最後半片白土司。「大姊,妳也餓了吧?給妳。」

 

  「嗚嗚,我的好兔兒……」

 

  一想起過去衣食無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兩人就不禁悲從中來。

 

  「今夕!」

 

  「大哥!」

 

  母子倆抱在一起痛哭,自從牧場飼主過世之後,再也沒人為他們煮宵夜了。

 

  睡美男看得青筋直冒,曾有智者說過,世上最廢的寵物就是兔子,不會看門也捉不了老鼠,除了儲備糧食,一點用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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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冒了,如果發現胡言亂語的跡象,不要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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