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晃著長馬尾來到觀星台,位於地理大樓樓頂,校內最高點。方正的平台用摻了石英砂的馬賽克磚拼成十二星座圖,不用燈照,只要一點自然光源就能讓讓地板閃閃發亮。

 

  她從迴旋鐵梯跳上樓,驚喜發現大帥哥的存在,笑呵呵過去圍欄拍他肩膀,沒想到喪門會紅著眼眶回頭。

 

  「你在哭嗎?」

 

  喪門別過臉,低聲叫福德走開。

 

  「我說笑話給你聽要不要?」

 

  「不要,妳很煩。」

 

  面對銅牆鐵壁的拒絕,福德依舊不氣不餒。

 

  「那我換個星星的故事好了。」

 

  喪門手腳一頓,沒應聲但也不再叫福德從地球消失。

 

  「從前從前,天上有十二顆星,有一顆嘩啦嘩啦掉下去,剩下十一顆在天上找,找不到,只好淪流跑到人世,用最不經濟的方式,寸土寸挖。」福德享受對方不自覺帶電的注視,說得更起勁。「掉下去的是顆帥氣的小星星,即使是凶星,也不改輝映萬物的本質。」

 

  而且是天宮下一任選定的預備儲君,在兩界戰後,天界和冥世無力顧暇人間,祂將一口氣擔下平衡三界的責任。太歲老大竭盡心力栽培,要把小星星養成強大堅毅的帝王。

 

  可是星宮本來就不團結,對人間分成要勾搭不勾搭兩派。祂們擁有相對於人永恆的時間,卻不想把力量浪費在那群紛亂的生物上頭。管理混沌似的人間界不是技術性堆砂堡,人類有心,應付起來很辛苦。

 

  小星星本人卻是宣導勾搭那一派,累死自己也不願意放棄與眾生的連結。喜歡人類是祂堅持的主因,還是那種沒道理的憧憬,所以太歲禁止小星星去接觸,怕祂一碰就天雷勾動地火。

 

  事實證明,太歲老大是對的。

 

  照理早在洪荒絕地天通之後,人就無法越過蒼穹連繫至天外,卻有人成功逆天而行,和趴在明鏡台偷看人世的小星星搭上話。

 

  那人具備小星星心目中美好的特質,加上人均壽命很短,小星星一得空就把時間拿來幽會,能見一眼是一眼,不知道有多珍惜。

 

  事前早有許多徵兆,然而福德只是坐看事態不可收拾。乖巧的小星星與向來視為尊長的太歲老大鬧翻,整顆星得了失心瘋,就為了鏡台映照的那人。

 

  小星星聽不進勸,祂們就只是把祂關著、拖著,反正人類對世界最大的益處就是短命,那傢伙死了就一了百了。

 

  那個人卻不是傻的,臨死前,向小星星許了願望。

 

  小星星聽了,露出格外美麗的笑容,然後從天頂,一躍而下。

 

 

 

  「所以妾身才會來到你面前啊!」福德藉故事的脈動握住喪門十指,得逞沒兩秒就被甩開。

 

  「那人的願望是什麼?」喪門想不起來。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是小星星和沒天良道士之間的祕密。」福德眨眨眼,抱歉己身情報之不足。

 

  「妳故事的人物也是道士?」

 

  「是呀,還不是普通奸詐。」福德順勢和喪門攀談起來,看他眼中的悲傷淡下,由衷歡喜。

 

  「祈安……」喪門小心翼翼開了頭,見福德笑著才繼續說下去。「祈安也跟我說過星星和道士的故事,因為他家世代都是道士,他又叫我『星星』,所以我總覺得他故事中的角色很有代入感,我就是那顆被小道士捧在心頭的小星星!嘿嘿……後面這句請妳當作沒聽見!」

 

  「好巧喔,我說的小星星也正是你呢!」

 

  「別開玩笑,石頭怎麼可能化成人類?」喪門突然變得好冷淡,因為說故事者的不同而給予涇渭分明的評價。「妳這麼晚過來做什麼?女人家獨身不安全。」

 

  「怎麼會?現在才是我最強大的時候。」福德眼中映著夜光,她一笑起來,眸中的星點更加閃亮。「你看,我一來,什麼都不用做,四周變得多乾淨……對不起吼,我忘了你『看不見』。」

 

  喪門冷眼以對,這女人明明不是存心,就是能惹到他動氣。

 

  「我真的超級厲害的,不騙你。所以呀,這個我用不上,給你。」福德湊過去把平安符套在喪門腕上,喪門沉默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符不可以亂扔喔,法咒憑的是一股意念,你那張經過那麼一摔已經變成廢紙了,我收在兔子皮夾裡,怎麼說也是小安安的心意。」

 

  「妳在指責我什麼?」

 

  「我不是罵你呀!」福德大喊冤枉,她每次直述事實都被當白目,早知道她就故意去鬧,寧可她負天下人。

 

  「妳根本什麼都不懂。」

 

  來了,男女吵架十大起手式句型,福德有些期待喪門會怎麼出招。

 

  結果還沒擦出火花,喪門就先熄了火,鬱鬱寡歡,把心扉封閉起來。福德無法,還是由她的白爛話來突破僵局。

 

  「因為涉嫌重大,我千年來都在追查某個道士,多少能理解小星星為何對他青睞有加,而我更明白他那種執著到近乎瘋狂的修道者看上小星星什麼。如果,他們當初不是那般結局就好了,只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福德幽幽說道,眨眼間又能笑得明媚。這和喪門所認識的人不同,一般人表情明暗區別不會這麼顯著。

 

  「我跟他討平安的時候,他冷不防拔劍往虎口劃下去,夢中血一直噴,我真覺得他在給我下馬威。我來到這裡、把你帶走,若是不能保你周全,他一定會宰了我示天。」福德吹了聲口哨。

 

  「祈安他有止血嗎?」喪門選擇性接收他聽得懂的部分。

 

  「到白紙全染紅才肯給我包紮,他又把血紙塗上避邪的薑黃,用受傷的手折紙燈。我一邊想這個人瘋了,又忍不住覺得他對你還真是溫柔至極。」

 

  所以符上不是一點紅,而是染料蓋不住而透出來的血紅。

 

  喪門掐緊腕上的平安符,福德突然「啊啊」兩聲。

 

  「別擔心,他再怎麼令人心跳加速,人家喜歡的還是你喔!」

 

  喪門無須她多餘的註解,只問:「學校最近的異象和妳有關嗎?」

 

  「吾就是從異世界而來,將要拯救學校危機的勇者大人!」福德朝喪門抖抖碎花裙,再兩腿交叉行禮。

 

  「妳加油。」對喪門而言,心目中的勇者是陸祈安,一劍在手萬夫莫敵,福德還不夠格。

 

  「要是我成功維護住學校原狀,沒讓它變成死地,王子殿下能不能給我個賞賜?」

 

  「公眾事務為什麼是我來付帳?」

 

  「就是,請跟人家交往。」福德害羞地扭扭裙襬。

 

  「聽我說話好嗎?」

 

  「反正這是保護人們的事,你絕不會坐視不管。」
  

 

 

 

  整個事件的源頭要追溯到三百年前,天宮派下代表病厄的星子去尋小星星散落人間的蹤跡,卻意外漂泊到島上成了難民,幸虧遇上星護的後代,自願放棄新耕的土地,陪祂去找小星星的碎片。

 

  就在病星感應到熟悉的能量波動,祂的星護卻因承受不了山林瘴癘而倒下。即使寶物近在眼前,星子也不會扔下眷顧的人兒。病星揹著祂的農家星護含淚到公會求助,恰巧撞見被掃地出門的陸家道士。

 

  這也不意外,陸家信仰星辰,命中有星緣。陸家道士願意幫忙,但條件是一塊可以通天的星壇子,病星很沒用,就這樣在人間劃了一塊租界地割讓出去。

 

  等祂星護痊癒,祂再啟程,遺落在島上的碎片卻不翼而飛。最後病符星君大哭回星宮殿,被同伴鄙視了三百餘年。

 

  那塊做為紫微天宮黑歷史的星壇子被公會保留下來,散發出的特殊氣息讓後世道者誤以為是風水寶地,挖成墳地,蓋了靈寺;再後來,新興政府把墳地劃作學區,建了大學,名聲蒸蒸日上,直到有名修道的高階教職者發現不對勁。

 

  但是土地已經蓋滿建築物,沒有比從人類手中收回資產還要困難的事,那麼,學生的安危究竟該如何是好?他只能蠻橫地下令,禁止夜間活動。相對於晚上,白天的學校還算安全。

 

  這樣治標不治本十多年後,李副校長老了,身心也被土地消耗得差不多。這時,學校竟在去年新生入學大駕光臨道界無人不曉的人物,差點把老人家嚇破膽。

 

  副校長捉來好吃懶動的孫女,耳提面命叫她與之一爭,福德直接攤手以對:人家打不贏陸家風水師。而且追溯起來,這是陸家從天上拐來的寶地,比公會白紙黑字的地契還要正統。

 

  可是她爺爺對陸家成見太深,土地忠實地將副校長對陸祈安的敵意反映出來,連帶影響校園師生們憎厭這個古怪的年輕人。

 

  李福德挺佩服陸祈安即使知道她爺爺是始作俑者,卻看在他年紀一把的份上不跟老頑固計較,真正君子風範。但他也不會退讓,因為他有要守著的人。

 

  本以為他們會僵持到接受彼此的那天,她爺爺卻誤信來自公會的傳言,一怒殺到那人所居的寢室,當著他的面,千不該萬不該,把喪門弄哭。

 

  當她代母親趕到醫院,中風昏迷的爺爺身旁坐著赤足的陸家道士,裸露出來的肌膚佈滿常人見不到的金色法紋。那是他們這輩子頭一次碰面,當他那雙泛著金光的眸子望來,福德背脊發麻一陣,或許天宮永遠都找不回祂們的小星星了。

 

  隔天夜裡再見到他,陸祈安卻一身落拓,站都站不穩,一夕之間化做病弱的男孩子。他告訴福德,土地和人們他都不要了,儘管拿去。

 

  「我一直以為,你想拿下的是整個天地。」福德有些納悶。

 

  他卻輕笑道:一切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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