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沈自清當自己家繞過金銅大門來到管理室出入口，他姨丈遲疑地看著他，最後還是把只穿一件薄外套的沈自清放進來。

　　沈自清打量狹小而整潔的管理室，符合他的判斷。

　　「只有你一個？不是說好會改為兩人搭檔？」

　　姨丈無奈面對外甥的查勤：「公司沒有人力。」

　　「哦。」沈自清拿下後背包，自動找位子入座。

　　「自清。」

　　沈自清沒打算理會姨丈勸退的口氣：「兩個人總是比一個人強，更何況，我很會打架。」

　　姨丈沉默良久，然後打開置物櫃翻找，拿了一堆過年拜剩的零食出來。

　　沈自清看姨丈把零食堆到他手邊。這什麼意思？他看起來很餓嗎？

　　「不用了，我打工地方的大哥有做便當給我。」

　　沈自清從背包拿出學校功課和一個份量十足的企鵝便當盒，湯主廚給他帶了炒飯、煎餃和荷包蛋，就怕他餓到。

　　應威凝重的神色才稍微放鬆一些。

　　應威還記得和這個妻子最疼愛的大外甥見面第一天，為了給他一個長輩的好印象，特別買了大份的牛肉麵給他。接回孩子回來，沈自清已經吃完整碗公的湯麵，後來沈秀惠又煮了一桌全雞全魚，正當他以為這份姨母的好意會逼撐這孩子，沈自清面不改色把整桌菜掃光。

　　孩子們還向他殷殷告誡：爸爸，不能說大哥很能吃，他會惱羞。

　　「你跟小惠一樣吃不胖。」應威不帶任何調侃的意思，直述沈家人令人羨慕的代謝體質。

　　沈自清本來想先吃半個便當填肚子，聽到這話又把餐具收起來。

　　「這個沒有很多。」

　　「沒事，你吃。」

　　應威也就不再討論食量的話題。他本來還想告訴沈自清，自從他搬過來，家裡再也沒有剩菜剩飯。

　　長夜漫漫，應威正坐在監視器畫面前，沈自清一手寫作業，一手挾煎餃吃。

　　他們雖然已經同住半年，卻還是像路人不熟，只知道彼此的名字，喜歡什麼、生活背景都不甚清楚。

　　沈自清自己明白，他出身讓人非常難開口關心，動輒得咎。要嘛要別人閉嘴，要嘛他的神經必須鍛練得比常人強健才行。

　　「姨丈，你跟惠姨怎麼認識的？」沈自清決定先發制人，先聊別人的感情八卦，就能避開自己的破事。

　　在沈自清的印象中，小阿姨和姨丈是閃電霹靂地結了婚，連阿婆都不知道有這個對象。

　　應威溫吞地回應：「相親。」

　　因為他在軍中長年沒有對象，好事的同袍輾轉說要介紹一名大美女給他。他聽說對方比他小了十來歲，本來心裡牴觸。可是當他在聚會中見到沈秀惠，年輕卻不見剛才社會的青澀，待人落落大方，笑容明媚有如春日。

　　──你好，應大哥，我是秀惠。

　　「我對你阿姨，一見鍾情。」

　　但是當時的沈秀惠對身為軍人的應威並不感興趣，只是礙於人情來打個照面，委婉推卻他想再聯絡的意思。

　　本以為就這麼萍水相逢，再也不會有連繫，他卻在軍中出了事故，傷成無法復元的殘疾，長官希望他負起所有責任，提早退役。

　　當他在國軍醫院獨自靜養，沈秀惠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她說她看到新聞，得知他為了救後輩炸傷腿，先前又知道他家裡沒有半個親人，想來照顧他。

　　應威記得當時眨了兩次眼，眼前穿著連身白裙的仙女仍舊沒有消失。

　　之後，沈秀惠每天下班都會過來醫院，和他談論著晦澀的年少時光、現在的工作，還有憧憬的家庭生活。

　　她說，如果能找到把她的孩子當作自己骨肉疼愛的男人，她願意託付終生。

　　都暗示得這麼明顯，應威沒有答應她。他從來沒有擁有過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擔當稱職的父親。

　　沈秀惠一臉恨鐵不成鋼，在本人面前喃喃「這是什麼木頭腦袋」。

　　她又說，退而求其次，我們能不能不要有小孩？她要把心頭所有的位置留給家鄉的孩子。

　　沈自清聽到這裡，實在不明白小阿姨幹嘛把擇偶條件弄得這麼複雜。要是沈秀惠別想那麼多，憑她過人的美貌，早就嫁給有錢人了。

　　「自清，秀惠她，真的很愛你。」

　　沈自清無法輕易回答。他早該扭曲的心到今天還沒完全扭壞，都是小阿姨的溫情拉著他，他也才會從道上金盆洗手來城裡唸二中。

　　「姨丈，所以你在誤以為惠姨有私生子的情況下，還是和她結婚？」

　　應威認真道：「不管秀惠有沒有孩子，我應該無法再喜歡別的女人，我想與她共度人生的渴望大於一切。」

　　小阿姨如果聽到這些話一定會很感動，但沈自清也知道，姨丈在小阿姨面前只會「嗯」、「好」，說不出口。

　　「只是我們都是第一次，沒有做好防護措施，小惠懷了身孕。」

　　「不要說這種高中生的藉口。而且惠姨要生不生，本來就不用顧慮到我，我又不是她的誰！」

　　應威輕微地皺起眉頭，沈自清察覺到他又在發神經，趕緊壓制住激動的情緒，反射性去找耳機。

　　「無妨，你假裝是就好了。」應威沒有一絲玩笑的成分。

　　「怎麼可能？就像你假裝把我當成兒子那樣嗎？」

　　「我沒有假裝。」

　　他身有殘疾，老夫少妻，孩子年幼，看起來幸福美滿的小家庭，潛藏許多無法預料的風險，一點小意外就會導致覆巢的悲劇。

　　但自從沈自清來到這個家，應威就鮮少感到不安。

　　「自清，你在我身邊，我總是很安心。」

　　不單單因為愛烏及烏，像今個寒冷的冬夜，沈自清冒著冷風前來，應威著實被觸動心肉，親生孩子都不過如此。

　　「你來陪姨丈值夜班，我很高興。」

　　沈自清不看他姨丈，埋頭解題：「我不是來討你歡心。」

　　「我知道，你是來保護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