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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特別為新來的小內侍訂作了一件小斗篷,自己則是罩了一件像城郊來賣菜農人的麻布衫,老手牽著小手就要出宮去逛街,把小太子留下來幹皇帝的活。


  太子一直等到傍晚,太祖才回宮,還抓了一隻雞久違地下廚,要為新來的重華小娃娃煮一桌好菜。


  「下回小荑也一起來玩好嗎?」


  太子在旁邊幫忙拔雞毛,聞言,看向太祖彎彎的笑眼。


  「父王年屆四十,應修身養性。」


  太祖頓了下,好一會才找回底氣回話:「修東西找阿孃哥哥,養雞等我把院子清開,就在魚池邊圍個雞圈好了。」


  「……」


  太子就怕一國之君被外來的小童看破手腳,威嚴蕩然無存,但當他端著飯菜到東宮殿,孫叔重華神情無礙,沒有對國君大失所望的樣子,坐在床側抓著太祖送的小木馬玩,就像個孩子。


  「好香。」孫叔重華聞見香氣,起身跑跳而來,兩手接過太子隻手端起的漆盤,並向外頭張望,「陛下不來一起吃嗎?他說要和我一起用飯。」


  太子聽得皺起眉:「皇上折騰一日,歇著了。」


  孫叔重華藏不住失落的神情。


  太子要走,孫叔重華叫住他。


  「我吃不多,你也一起來吃。」


  太子已經被太祖盡情餵食過,吃得腆肚子,但孫叔重華把太祖特別為他燉煮的雞腿挾給他,他還是把它吃個精光。


  孫叔重華話很多,就算太子不理會他,仍像隻小雞吱吱喳喳說個不停。


  「北方人看來都很健壯,這麼冷的天也有人穿短褐。」


  「陛下買了糖給我。」


  「我就想一個皇帝怎麼能逛市街?原來那些販子以為陛下只是小宮人。」


  「陛下帶我去齊相府吃飯,媛姑娘真漂亮,不知許配了沒有?」


  「若我是太子,該有多好?」


  太子聽了孫叔重華老成的慨嘆,定睛望向他。孫叔重華也被這雙寶石一般的藍晶眸子給勾住魂。


  「啊,還沒問你名字?東胡人沒有姓氏,你會寫你的名字嗎?」


  太子用手指在桌面比劃,孫叔重華沉吟一會。


  「你這名字起得和魏世子真像……」


  「不像。」


  孫叔重華沒把太子帶著加重口氣的否定放上心,拿起隨身的筆刀,在竹板刻字。


  「我是重華,取自楚地古時的賢人。族長希望我能當上楚地的邑宰,這樣我們族人就能搬進城裡,住磚造的房子、吃白米飯。族人對我寄予厚望,就像這座宮城的太子殿下。」


  孫叔重華語帶欣羨,如果能再一次被人們全心注視就好了,他會毫無保留地滿足所有期許。


  太子發現到昨日放枯枝的陶罐已經換成銅瓶,瓶中還加了水。


  孫叔重華得意地向太子分享:「這是陛下換給我的。楚地傳說古賢帶著人民來到新土地,會插上桃枝,如果重新開花,就能在這兒落土安生。」


  「可這是死木不是活枝。」


  「會開花的。」


  太子向來實事求是,但南方來的臣子像東虞禮官和黔御醫,都喜歡神神鬼鬼的東西,太子也就不再跟小不點爭辯。


  不知不覺,太子聽孫叔重華說南方的風土到深夜。太子提說「晚了」,起身要走,孫叔重華兩眼都閉上半邊,還是依依不捨抓著他袍袖。


  太子好不容易擺脫他,回到寢宮,沒想到孫叔重華光腳追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個小布包。


  「這給你,是我和陛下借錢買的。」


  「皇上哪有帶錢?」


  「攤子讓他賖帳,說齊相會來付錢。」


  「……」再這樣下去,太子真要娶齊相的女兒來還債了。


  太子打開布包,是一枚沒有任何紋飾的黑木簪。


  「合適你眼睛。」


  「謝過孫叔公子,無功不受祿。」太子心想,為什麼小不點說要買東西給宮中的藍眼小胡奴,父王不和他說清楚?父王心裡一定在想:娃娃們真有趣!


  「你別客氣呀。」


  「不是客氣。」


  孫叔重華只得收起簪子,對太子吐了吐舌頭,不要拉倒。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房間比我還大啊,該不會你住的是東宮殿吧?太子殿下睡哪兒?」


  「我就是這裡的主人。」


  孫叔重華意會過來,荑、太子姒荑,倏地脹紅臉,抓著簪子跑回房裡。
  

 

 


  這事三天傳遍宮中上下,燕太尉看見這對小事主,哈哈哈,笑了半天還停不下來。


  「殿下、孫叔公子,胡人和南蠻要聯姻了呀!」


  燕太尉開口一次得罪南北兩地的居民,但因為他是燕還,想到他背後百戰百勝的百萬神兵,眾臣通常還是由著他亂說話。


  孫叔重華憤恨瞪著這獨臂大個兒瞪到眼珠子都要快掉出來,燕太尉才停下爽朗的笑聲。


  「孫叔公子,這不能怪你,咱們殿下承接迦藍公主的美貌、末將的英氣、瑠妹的腦子,見者都暈,齊家妹妹說好非君不嫁,你可以排第二。」


  太子加註一聲:「我耳朵像父王。」


  燕還笑道:「陛下身子還好嗎?」


  「父王精神尚可。」可能最近得了新的小娃娃,太祖樂得到處跑。


  「那就好。」


  燕太尉每月會回城兩次,為的教太子軍事,通常他說什麼,太子就聽什麼,安靜得很,這回卻多了個自告奮勇的小不點,你問我答,兵法說得頭頭是道,教他射騎,雖然不像太子殿下天縱奇才,但也學得不錯。


  「要不要下次跟我上沙場打一仗?」


  孫叔重華搖頭:「我怕死人。」


  燕還明瞭:「南方這回疫災,實在死了不少人。」


  城中的國民及時得到醫治,沒有太大傷亡,但城外的野民(無戶籍者)通常來不及求援,屍橫遍地。


  「東虞離說,你救了很多人,一個孩子有如此膽識和能耐,真是不容易。」


  孫叔重華怔忡一陣,好像在想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既然是在誇他,那就該大方受下。


  燕還輕手撫弄他的頭:「真是不容易。」

 

 

 

 

  孫叔重華謝絕燕太尉要送給他的小白馬,讓太子騎黑馬載回皇宮。沿途人們對這對精致的小郎君格外矚目,知道騎馬的是當今殿下,可後頭那個束著花錦帶的白玉童子有些眼生。


  太子仍是擺著八方不動的石板臉,孫叔重華第一次看到這種陣仗,把臉藏到他身後,對城民投來的笑顏輕輕揮著手。


  「就算東虞大人不說謊也沒關係,這兒的人似乎不怕疫鬼。」孫叔重華一直為東虞禮官為他偽造身分的事耿耿於懷。


  太子難得回話:「怕是怕,只是不會當成鬼,瘟疫就是疾病。」


  「姒荑,真羨慕你,要是我是太子就好了。」


  太子回頭看向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娃娃,可孫叔重華沒打算改口的樣子,只是目不轉睛望著近在眼前的皇宮。


  「好像能再住一陣子。」

 

 

 

  是夜,太子去拜見東虞禮官的府邸,雖然廳室未點燭火,卻像白日明亮。


  「殿下,您來的意思,我已知曉。」


  太子也不多言,單刀直入:「叔何時把人帶走?荑會備妥車馬。」


  東虞禮官沒想到太子是想把人趕出宮,細秀的眉頭皺得老緊:「殿下不喜歡重華嗎?」


  「不喜歡。」


  「他父母家人都不在世,你就好心一點……」


  「恕我拒絕。」太子不打算施捨無謂的同情,「雖說父君有命,可皇上御體欠安,無力再照顧一名幼子。」


  東虞禮官沒想到向來沒什麼喜惡的太子那麼排斥那娃兒,但聽孫叔重華提起太子,似乎還滿中意他的,收到禮物,都想帶一份給藍眼胡子。


  「把他帶來都城,已經是我最後的步數。他是說野人自小會農牧,能自力生活,但我實在放不下心。」


  「您在隱瞞什麼?」


  東虞禮官面對太子凜凜質問的藍眼睛,快要招架不住。


  「殿下,那孩子在疫災中救了南方諸城,就像燕還那樣,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


  「既然如此,為何不在南方受人供養?」


  「他說服染病的野民出城,包括他出身的部族,在汛期來臨之前,把位在水源地的莊子,以及病人,全燒了。」


  說到底都是為了救人,人們心裡明白那是情非得已,但親手殺死父母和親族這件事,不是人做得出來,是禽獸妖魔。


  「不是他的錯呀,為什麼要讓他遭遇這種事?這事南方無人不曉,已經沒有他容身之處。」


  太子本以為孫叔重華不過是疫災的倖存者,聽了東虞禮官的話,沉默好一會。


  「父王也知道?」


  東虞禮官抽了抽鼻子:「我有什麼難過的事,總是忍不住跟陛下訴苦。他就叫我把人帶過來,沒想到一來就被他抱走。」


  太祖在孫叔重華面前總是笑著,好像他只不過是鄰家跑來的小娃娃,不以為他可憐,只是誇他可愛。


  「殿下,您已經擁有一切,不能分一些給他嗎?」


  「君位也得分?」


  東虞禮官被逼得無語,還真是不可愛。


  太子悶聲道:「重華總是踰矩睡在父王肚子上,不可原諒。」


  「荑殿下,您就是不高興陛下被搶走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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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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