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秦鞅的封地離都城最遠,聽說東虞離從南方帶來的小娃娃搬進王宮,待遇比照太子,而那小娃娃不感激涕澪,還天天跟小太子掐架,簡直無法無天。


  孫叔重華挺著腰桿,向司法長質問:「大夏法理未說儲君必為君王所出,為什麼我不能當太子?」


  「糰子,我欣賞你!」


  想當年,秦鞅也是整天想幹掉秦國世子坐上君位,對孫叔重華大逆不道的言論深有同感。


  「換個方式說,太子這位子有稀缺性,不管天下英才輩出,還是只有一個位置,可偏偏在位的這個既聰明又俊朗,還是個孝順胚子,什麼都聽他爹的話,你贏不了的。」


  秦鞅招呼一聲:「趙小儀,你回來啦!」


  趙儀撥了下瑪瑙耳珠,妖嬈一笑。


  「我再不回來,陛下恐怕要把國庫全搬給南方救濟。他是不是忘了北郡要備冬糧、軍隊還要打仗?開什麼玩笑!」


  秦鞅哈哈大笑,伸手按住孫叔重華的小腦袋瓜:「重華小公子,不如就讓南方那些忘恩負義的傢伙全餓死算了,瞧瞧你的恨意。」


  「為什麼?南方土地豐饒,灑種自個會生米,我們不知餓是什麼滋味。」孫叔重華一本正經地反駁,似乎沒聽懂秦鞅的話,「何況餓死人這種事,代表國家失能,大夏是要亡國了嗎?」


  秦鞅被堵住話,趙儀哼笑:「真是伶牙俐齒的小鬼。」


  「算了算了,你從宮裡來,陛下身子如何?」


  「陛下有些咳症,吃完藥睡了,大夫說小病無礙。」孫叔重華在太祖寢宮外繞了好幾圈,黔御醫才告訴他沒事。


  秦鞅和趙儀沉默下來,孫叔重華以為他們沒聽見,又強調一次,皇帝在睡覺,陛下馬上就會好了。


  「黔魑不是會哄孩子的人,就信他一次。」


  孫叔重華悶悶地低下頭:「陛下也說他沒事……」


  「孫叔公子,你是否心意已定?」


  秦鞅從襟口掏出一枚聘書,聽聞這娃娃確實有些本事,連鄭瑠都青眼有加,可以攏絡。


  「你來為我做牛做馬……說錯,你來我身邊學習,同文書吏,我不會虧待你的。」


  趙儀擺了下手,示意秦鞅那窮酸封地別丟人現眼,直接開價十倍的官餉挖人。


  秦鞅沒錢,只能動之以情:「我還有個養子還是養女叫小河,長得不太好看,個性也有古怪……算了,來我這兒,至少你能有個伴。」


  孫叔重華不解反問:「我是要當太子的人,去你們那『邊荒』做什麼?」


  秦鞅和趙儀突然覺得,面癱但尊敬長輩的荑殿下真是個好孩子。


  「看樣子小公子喜歡京城的繁華,誰不喜歡?但有沒有想過,這兒不屬於你一個南方娃娃?」


  「陛下說,我可以留下來。」


  皇帝陛下開金口,難道這小子有恃無恐。陛下什麼都好,就是太寵娃娃和美人,雖然他們也是陛下的美人之一。


  孫叔重華此行來訪,是為了把太祖托付給他的「禮物」帶給兩位大人。


  「陛下說,他要是能下床,就要過來給『阿央哥哥和小儀親一個』……這是北地人的招呼嗎?」


  秦鞅摸著下巴壞笑:「沒錯,我們真的會親親,吃飯親,睡覺也親,你看趙大人都已經塗好脣膏,就等著陛下的『賞賜』。」


  趙儀側肘撞了下秦鞅。


  孫叔重華繃著小臉,很為難的樣子,但身為皇帝身邊的內侍,使命必達。


  他踮起腳尖,給滿臉鬍渣的秦司法長親一口,再讓滿身薰香的趙司農給他親個小嘴。北方人實在太過豪放,不知羞恥。


  「臉都紅透了,真可愛。」


  孫叔重華被秦鞅揉在懷裡,趙儀給了他一袋碎錢。


  孫叔重華看他們也對太子這般親暱,也想叫他們叔叔伯伯,盯著他們和善的笑容好一會,還是扭頭離開。

 

 

 

  孫叔重華回宮中,被黔御醫抓來搗藥,不時碎念著:忙死了。


  孫叔重華捂著鼻子,小臉皺成一圑,不喜歡藥味。


  黔御醫半邊臉沾上黑炭,看他連藥材也揀不好,滿心不解。


  「以前我去你們桃花莊子批藥,每一種藥草你都如數家珍,不認得了嗎?」


  孫叔重華眼神茫然:「我不記得了。」


  「你們莊子也是運氣不好,外船來的病從國人傳到野民那裡,你們體質偏偏不抗熱症,一發不可收拾……」


  黔御醫沒再說下去,人說醫者父母心,可他又沒當過誰的父母。


  「你去洗把手,不用弄了。這些藥丸子你依照大小顏色分裝,幫我盯著陛下吃藥,不然他總是嫌藥苦。」


  「陛下一定得吃苦藥?」


  「不然你把它們變成甜的?」


  黔御醫曾經看過魏內侍把藥丸一顆顆裏上糖蜜,每天如此,也沒聽他說過一聲累。


  要殺皇帝當初下毒就好,反正他餵什麼陛下都吃,何必搞得那麼轟轟烈烈?弄得至今大家連名字也提不得。

 

 

  孫叔重華端來湯藥,臥坐在榻上的太祖倒抽口氣,該來的終是會來。


  在孩子面前,太祖總不好意思哭著耍賴,含淚進藥。


  「陛下,很苦嗎?」


  太祖怕小公子難受,硬是把快吐出來的苦藥吞下肚:「不苦不苦,一點也不苦。」


  「真的?」


  「真的。」


  「如果我能代替陛下生病就好了。」孫叔重華手爪擱在太祖腿上。


  太祖低身摟著孩子,滿心柔軟:「不行,這我可捨不得。」


  太祖說,以前他還是個小夏君,他的小世子也這麼說過。這讓他忍不住想,自己還有什麼可以捧給那孩子?


  「書上沒寫夏君有世子。」


  「那是阿真(史官)不肯寫,小葺就是我的夏世子。他就像你,是個無比溫柔的孩子。」


  「可是,人們和書上都說,魏世子是個沒良心的大壞蛋。」


  「不是這樣的,小葺是好孩子。」


  「陛下,如果魏世子還在世,你會改立太子嗎?」


  「會。」太祖沒有一絲猶豫。


  孫叔重華雖然不是魏世子,但也感受得到太祖對逝去的亡者毫無保留的心意。


  「父王。」


  孫叔重華聞聲看去,太子立定在門柱的陰影處,看不清他的表情。


  「小荑,來給爹爹抱,今晚咱們三個一塊睡。」


  太子向前卻是把孫叔重華從太祖身上拔下來,神情是少有的嚴厲。


  「陛下需要靜養,我們留下,您只會顧著玩孩子不睡覺。」


  「怎麼這麼說?爹爹就這麼讓你不信任嗎?」太祖好不委屈。


  孫叔重華被太子拉著走,依依不捨,還想要多留在太祖身邊,希望太祖能笑著喊住他們,要他們留下來遊戲。


  可他回頭望去,才一會工夫,太祖就像秋末的林子,無聲無息,合上眼沉沉睡去。

 

 

  「姒荑。」


  回東宮殿的路上,無論孫叔重華怎麼喊,太子都不理會。


  孫叔重華今日被黔御醫那七八百種藥薰過,似乎想起一些往事。


  「陛下只是愛睡覺,不是什麼大病對吧?」


  太子也想這麼相信。可孫叔重華一來,太祖就殷殷囑咐太子照顧這孤寂的小娃娃,以前從未有過,讓太子想到就一陣煩悶。


  「族人只有我一人倖免於難,養父把我賣到黑市去,說吃了我可以治百病……不如試試這法子。」


  太子慢了些會,才聽進孫叔重華自言自語在說些什麼。


  「我挖一塊心肉給陛下吃吃看,說不定陛下的病就會好了……」


  太子喝斥:「別說傻話!」


  孫叔重華被太子吼得一怔:「……也是,沒見本草記載人肉有治病的效用。」


  回到孫叔重華房裡,原本空無一物的起居,已經放滿太祖和諸位大人的賞賜,插著樹枝的銅瓶又換成更加昂貴的白瓷瓶。


  孫叔重華抓起桌上綁著紅絲帶的木馬,爬上床被。


  「姒荑,明個我們一早去看陛下好嗎?陛下應該已經醒來了。」


  孫叔重華已經習慣自問自答,反正太子要去,清早就會來敲他的門,不會沒說一聲就把他扔下來。


  沒想到,太子竟會走來他床邊,把他往內側推了推,脫下鞋上榻。


  「你不回房睡嗎?」


  太子閉上眼沒回話。父君有命,不得不從。


  夜光微微,不可一世又不懂人心的小娃娃,緩緩靠過來,依偎在他身上。

 

 

--

  宮中的藥房,燭火映照大蛇和巨鳥的影子,南方來的御醫和禮官肅穆以對。


  黔魑吐了吐像蛇信的雙舌:「那是怎麼回事?在我看來都是孩子沒錯,但重華原本不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嗎?」


  「『死了』,早在他族人染疫那時候,就把自己神魂獻給疫鬼,一起死了。」


  「我就想瘴癘怎麼滅得那麼快,原來是同歸於盡。」


  「同歸於盡了。」東虞禮官像隻學舌的鸚鳥,呆傻地複誦御醫的話,「作為姚族不停轉世的賢者,只要桃花重新開放,他就會再次復生,可是這一次已經沒有能把他扶養成人的族人,流落到國人的社會。凡人就算無知,還是發現他的妖異,極盡殘忍之能事。等我找到他,枝上已經沒有花苞了,這是他最後一條命。」


  北方人聽不懂,以為人就是人,東虞離也只能編出一個大致合乎常理的故事。他應該把孩子藏進沒有人煙的山林,卻把人帶來世間最繁華的京城。


  東虞離眼眶酸澀:「是我沒能擋下災禍,使他孤立於世,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不要再受苦了。」


  黔御醫拈起一段蓍草,燭火燒成不幸的預兆。


  「可人生在世,本盡是苦難。」

 

 

 

 

 

--

最後一段是無記文的傳說,沒有列入史載。

下篇就要轉折了。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大夏 開國史
    全站熱搜

    woodsgree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