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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後山廣大的林苑之中,搭著一座堪比華宅的白色大帳篷,篷子外放滿獵具和一頭血色寶馬,迦藍皇后不住後宮,就愛野外生活。


  皇后裸著皮裙下的健美長腿,給太子倒了一碗溫熱的馬奶。太祖每天派人新鮮直送,皇后喜歡什麼就有什麼──除了兒子,太祖抱得牢緊,死都不放。


  「你就只有和你爹吵架,才會來找娘。」迦藍皇后戳了戳太子緊繃的臉頰。


  「母后,是孩兒疏忽。」


  皇后擔心帳子風涼不比宮城,拿了一席七彩布毯,把太子裏起來,又給他戴上東胡童子的氈帽。


  「你要在這裡待多久都行,要跟我回東胡也行,讓那小矮子知道,你能去的地方到處都是。」


  「父王金身欠安,孩兒不能遠遊。」


  「這麼擔心你爹,回頭跟你爹和好吧?我看那矮子也是『小荑、小荑』叫個不停,哭鼻子說:『藍藍,快把小荑還給我……』簡直把我當成搶小孩的惡婆娘。」


  太子低下頭來,迦藍皇后把他輕手攬在胸前。


  「在我們那兒,父親不能愛孩子,說這麼做會讓子女變得軟弱,母親也只是餵奶的牛。可你出生後,你爹就像心長在你身上,寶貝得很。雖然不是一個英偉的國主,但的確是個好男子。」


  迦藍皇后記得以前給襁褓中的太子哺乳,太祖就在一旁幫忙托著寶寶的腦袋,整天抱在懷裡,愛不釋手。她本來只是協議生孩子換取部族的和平,看著看著,也不那麼討厭了。


  迦藍皇后想起她家族像野獸一般互食的兄弟,如果她有像太祖這樣的父兄,家族也不至於落到相互爭戰的地步。


  「荑荑,你爹很愛你。」


  太子深深合上眼,發現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


  「對了,那呱啦呱啦的小不點,最近怎麼都不說話了?」


  迦藍皇后提起孫叔重華的近況。小不點原本見到她,都會瞪大眼叫道「藍眼公主」、「公主殿下」。比起繁文縟節的大夏皇后,迦藍還是比較喜歡東胡公主這個身分,所以每回收到貢品,都會特別帶牛奶糖給小不點。


  最近她入宮去看皇帝,小不點整隻縮在皇帝身後,等她跟矮子皇帝鬥完嘴走遠,才聽見他細碎的說話聲。


  「好像是從小被拋棄,真可憐。這樣的孤子一來就放在你身邊比較,又更可憐了。」


  可憐是可憐,但朝廷重臣,包括把孫叔重華帶來京城的東虞禮官,十成十都是太子派,力勸太祖不要腦子壞了,萬萬不可易儲,否則會動搖國本。


  臣下一片反對聲浪,太祖卻什麼也沒說。


  孫叔重華聽聞大臣的意向,自請出宮,住在齊相家沒兩晚,又被太祖登門帶回去。


  迦藍皇后看太子負氣的神情,忍住想要逗他玩的父母心性,以國母的身分規勸未來的天子。


  「你堅持著也無妨,聽說那孩子就要回南方去了,從此永不相見,你也就不必放上心。」


  太子動了下,迦藍皇后捏了捏兒子的臉皮。死都不承認喜歡人家,這點偏偏像她。

 

 


  太子闊別半月搬回宮中(平日仍如常處理國政),老宮人找上他,要說小公子的事。


  「殿下,重華公子吃不下飯。」


  太子不悅:「這事與我何關?」


  老宮人低頭道著歉,皇帝陛下時醒時睡,沒有多少餘力能照顧生病的小公子,實在走投無路才會勞煩東宮殿下。


  太子不得已,帶著迦藍皇后托給他的牛奶糖飴,來到與他東宮殿相鄰的宮室,推開緊閉的門扉,屋內沒有點燈。


  昏暗的房間格外冷清,先前擺著張揚的小東西全都收起箱籠,空蕩蕩的,只見孫叔重華抓著一截枯木枝,呆坐在角落。


  「重華。」


  聽見呼喚,孫叔重華立刻展開笑顏。


  「陛下,您醒來了嗎?我們去外頭看雪好嗎?」


  太子又叫了一次,孫叔重華才認清是他,轉而怒氣騰騰。


  「藍眼胡,你來做什麼!」


  姒荑忍著嘴邊那句「來看你有多慘」,向纏著他父王不放的可惡糰子展現太子的氣度。


  「之前的事,是我不對。」


  孫叔重華揚高音:「說清楚,錯在哪裡?」


  「我不該說你是怪物,是我失言。」


  太子低身向孫叔重華鄭重致上歉意,孫叔重華卻流露出失望的眼神。


  「難怪東虞大人要我說謊,如果我真是楚地舊世族,你絕不敢輕慢於我。再氣也會斟酌我身後的勢力。可是我什麼都沒有,你只是不小心露出真心,誠實地瞧不起我罷了。」


  被說成勢利眼的小人,太子升起一股怒意。


  「你叫我別說出去,我一個字也沒說。是你急著要大家還你公道,才揭了自己底細,你又要怪我什麼?」


  「這就是問題所在,為什麼我會感到委屈?」


  就像孫叔重華向諸位大臣提出那些直白的疑問,同樣質疑著痛苦欲死的自己:你在鬧什麼小孩子脾氣?多丟人?夠了沒有?


  「是啊,我怪你做什麼?是我忘了,這裡不是容著我胡鬧的桃花源地。」


  從前在南方,他往哪裡走,族人就跟著他去,他往土地布下的智慧就能讓所有人豐衣足食,不需要效忠任何一個國家,有他在就足夠了。


  可是他的族人生了病,他用盡辦法,但人們還是一個個死去,最後是他年邁的雙親拉住他:重華,好累,我們回家去……


  都沒有了,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人需要他了。

 

 


  孫叔重華安靜下來,他不說話的時候,姒荑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好一會,太子聽他怯怯地向無人的地方開口:「東虞大人……我們回南方好嗎……」


  太子想問:你回南方做什麼?那裡又沒有人在等你。


  孫叔重華彷彿忘了太子的存在,不安地向四周張望。


  「陛下……您睡了嗎?」


  太子這時察覺到孫叔重華的異常,看他起身跌跌撞撞在找東西的樣子,又突然倒在地上,吐了一地酸水。
  

 


  「水土不服。」


  黔御醫過來診斷昏迷過去的小公子,認為是遲發的思鄉病。


  「殿下,看你倔的,丟了一個小媳婦。」


  「黔叔,別跟周伯伯一樣,這不好笑。」太子擰乾巾布,熟練地替孫叔重華擦淨身子。


  「你這些日子話變多了,外顯的感情也豐富許多。」


  太子不予置評,只問黔御醫大約何時能康復。


  「這事不好說,畢竟被崇拜的太子哥哥討厭,一定大受打擊。」


  黔御醫告訴太子,重華公子幫他揀藥,嘴上說的都是他又跟太子去哪裡讀書、騎馬,大概以前受苦的時候從來沒有人保護過他,才會特別依賴年紀稍長於他的太子殿下。


  「何時會好?」太子再次確認。


  「我每次給皇帝治病,最怕人問我這句話。」


  「叔,你的意思是,重華不會好了嗎?」


  「這不全是你的錯,花草本性就比較脆弱。待來年春天,讓他回南方山林靜養,說不定還能留口氣下來。」


  黔御醫拿起他剔去蟲蟻的枯桃枝,已經發出腐朽的氣味。


  傷腦筋,不知道那爛好心的皇帝知道這事能不能撐得住?換個好處想,皇帝或許也看不見那麼久的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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