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克希和斐林靠在學校的大樹下，斐林不時對著樹頭微笑。

　　克希拿著藍眼魔法師買給他的遊戲型手機，努力低頭趕進度，因為瑞格爾吵著要跟他一起看全遊戲破關的結局動畫。

　　克希眼角瞥過金髮祭司：「小斐，你也看得見頭上『那個東西』嗎？綠色的，長葉子。」

　　「你是說木之神靈大人嗎？」

　　「他就是你們一直說的木靈？」克希推了下眼鏡，假裝「當事人」沒有在現場。

　　每次他發現有小孩子在樹上笑，還以為自己陰陽眼，但他在醫院還是家裡從來沒看過鬼怪一類的超自然現象。

　　「嗯嗯，每次克希躲在樹下哭，木靈大人總想要安慰你，但又怕會嚇著你。」

　　克希倏地坐起身子，想起從小到大種種黑歷史，都被樹木精靈給看光了。

　　「木靈大人說：如果那男人敢接近這裡，祂一定先把他勒死再說。」

　　「他說的話我都聽得懂，你不用翻譯。」克希無奈地抬高眼看，那個男人指的應該就是他爸。

　　他兒時換心之後，又動了好幾次手術，醒來枕邊總有一片綠葉，這讓照顧他的保母嘖嘖稱奇，總說少爺有神靈在保佑。

　　結果沒想到，他一顆爛心能活到今天，真的是仰賴樹木精靈的神力。

　　「我都不知道，謝謝你。」

　　──小希，不用客氣。

　　克希怕有一天父親會發神經命人到學校把樹燒了，希望綠色小精靈可以快點跟著冒險者回去，別再待在這個有瘋子的現實世界。

　　渾身綠意的尖耳小精靈突然從克希頭頂的樹幹冒出上半身，捧著他的臉親了下，又笑著不見了。

　　克希額上撫著微涼的吻，不知道異世界生物怎麼都這麼愛親人？

　　輕快的聖歌音樂響起，斐林點了下星星耳飾，投影出瑞格爾的視訊來電。

　　「世界至上的大魔法師瑞格爾大人來監督進度──我的小僕人有沒有好好玩遊戲？」魔法師咬著簡單的三明治，一口茶一口咖啡，顯然忙到現在才吃飯。

　　克希把遊戲暫停，特別把手機畫面捧給瑞格爾看，讓他滿意點點頭。

　　「小斐，有什麼狀況，立刻跟我回報，不管是我們世界還是這個世界找他麻煩，都要跟我說。」

　　「遵命！」斐林舉手敬禮。

　　「不用這樣吧？」

　　瑞格爾高傲地昂起俊容：「我是不是對你很好？你說該不該跟這麼好的我走呢？」

　　克希本想說，他們問個兩次被發無聲卡就會放棄，但魔法師和小祭司卻每天照三餐真心誠意表示要拐走他，他快要招架不住。

　　克希往斐林靠過去，讓自己能進到鏡頭中央，正對著瑞格爾自信滿滿的藍眼睛。

　　「瑞，晚上再說，先休息。」

　　「不要，我就是寂寞才打電話，快來跟我聊天，不准掛掉──」

　　克希按住斐林的耳飾，結束視訊。他忍不住笑出聲，又趕緊用手腕捂住嘴。

　　斐林把少年所有的情態都看在眼裡：「啊，原來克希是喜歡一個人就會欺負他的類型。」

　　「沒有這回事。」克希試圖繃回平常的死人臉。

　　「你笑起來好可愛，能看見你笑真開心。」斐林露出幾分成年男子寵溺的笑容。

　　「別老是說些讓人害羞的話。」

　　克希一直以來總是小心翼翼跟他們保持距離，但他們還是三番兩次踩過界線，逼得他封閉的心不得不作出回應。

　　斐林把腦袋靠上克希肩頭：「也希望能讓愛西可和伊米看見，他們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你。」

　　克希不知道斐林哪來的自信，也不懂他們為什麼會鬼遮眼，只是他被家裡人無視好多年，突然有人說喜歡他，他很難不昏頭。

　　「瑞格爾買了好多糖果給我，還說只要能讓你答應，他回去之後就會叫我小斐哥哥……可是我其實不想克希跟我們走，我們的世界，已經沒有希望。」

　　斐林不想回去面對每況愈下的現實，只是他必須做一個了結。

　　「我明明不想你一起去送死……卻一點也不想跟你分開。」

　　「我有哪裡好？」

　　克希以為他明確拒絕了斐林，但在對方聽來，卻是他並不在意跟著他們陪葬在異鄉。

　　「伊米蕯恩。」

　　「我不是……」

　　「我還是……把他帶走好不好？他這麼傻，誰都可以傷害他……」斐林那雙翡翠綠眸直直望著克希。

　　克希想要否認，斐林卻將他攬入懷中。

　　「小斐？」

　　──小斐、斐林大人，我可愛的小小祭司。

　　公主殿下燦爛的笑顏浮現眼前。

　　就是這聲叫喚，讓他不願長大，對逝去的過去留戀不已。

　　克希終於在遊戲拿下諾兒，成功組成冒險隊伍。

　　要知道智慧主教沒戰鬥力，就是一個嘴炮力滿點的兩百歲女人，直到西大陸聯軍進攻凡特希被她三言兩語瓦解才發現她的用處。

　　教廷的人始終認為智慧主教是被高塔魔女施下詛咒才會叛變，但愛西可自始至終只有送諾兒一張西塔圖書證，那名白髮及膝、不愛穿鞋、不好爭鬥的美麗女子，只是想看看教廷以外的世界。

　　瑞格爾切了西瓜過來，看斐林趴在筆電前想蹭、克希緊盯著手機的白髮美女，不冷不熱地提醒一聲。

　　「也有跟她結婚的結局。」

　　克希提出疑問：「為什麼各線的結局都要結婚？」

　　「因為我想要結婚。」瑞格爾認真說道。

　　不過就算有各線結局，破關玩家一致最推薦結局一：愛西可公主與勇者大人的happy ending婚禮。白紗曳地的公主與立領紅裳的帥氣王夫，攜手邁向世界和平後的下半輩子。

　　非常喜歡小孩的公主自己也生了一個，過著幸福美好的日子。

　　魔法師很堅持，他在離開前，至少要看克希破完結局一才甘心。

　　「瑞，你不是要和公主結婚嗎？」

　　「現在不用了。」

　　「哦。」

　　魔法師對於把他從深淵中救出，並張開雙臂接納他的愛西可公主，懷抱著再生父母的孺慕之情，願意為她奉獻一切，特別拉出一張勇者大人那般成年男子的外皮。

　　只是他也心知肚明，愛西可心裡只有伊米蕯恩。

　　「就算不是只喜歡我一個，有時候會感到寂寞，但總是喜愛著身邊所有人這一點，讓我很喜歡。」

　　瑞格爾把公主殿下珍藏在心中，相信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

　　「本來以為不會再喜歡上別人，直到有人笨拙地愛護著我，真的很笨，連愛都不懂，卻對我特別溫柔。」

　　克希之前打完邪惡骨偶關卡，魔法師突然變回原形，回復不了常人的外貌，也沒辦法說話。

　　克希幫忙打電話向瑞格爾的公司請假，被他同事追問「你是金髮弟弟還是那個十來歲的小男朋友」、「我們總監超喜歡你的」，害克希不知所措掛斷電話。

　　克希把骨頭裝進書包，帶到學校，中午到樹下休息，再把他拿出來，雙手環抱在身前。

　　「我啊，生平第一次，不想變回人。」瑞格爾咬著西瓜，故意忽視克希投來的目光，誰教他敢掛他電話？「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老爸，我可以不做高高在上的瑞格爾大人，只當一具忠心的小骨偶──」

　　遊戲中，小教堂的鐘聲清脆響起，克希屏住呼息。

　　「陽克希，你願意跟我走嗎？」

　　沒有等到克希的回答，傳來冷硬的敲門聲。

　　克希起身去應門，斐林那聲「不要開」沒來得及擋下。

　　「爸？」

　　陽總裁西裝筆挺，提著一袋文件和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冷淡地看著克希，再打量這狹小的套房和背景人物。

　　「婷婷拿著同意書到公司鬧我，我才知道你要換心的事，怎麼不跟我說？」

　　克希困惑地看著父親。

　　「這不是夢，你又睡昏頭了，以為依美旋和凡特希那都是真實存在？醒醒吧，那都是假的，只是你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書，把它誤記成真實。」

　　克希必須盡全力才忍住回頭確認的動作。

　　「回到現實，看看爸爸。」陽總裁伸手撫住克希臉龐，帶著一絲激動表示：「團隊研發成功了，我會為你裝上全世界最好的心。等手術結束，就回家跟爸爸媽媽一起生活吧？婷婷很想你。」

　　好一會，克希才找回喉嚨的聲音。

　　「爸爸，我代替生母向你道歉，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出生到世界上。」

　　陽總裁抿緊薄脣。

　　「我會自動消失，保證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所以請你……請你不要再欺騙我了……」

　　聽到這裡，原本安靜待在後面的兩人都衝上來把按著胸口的克希擋在身後。

　　陽總裁冷眼看著髮眼顏色都異於一般人的「朋友們」，輕哼一聲。

　　「你們救得了他的心嗎？那個世界有一流的醫療人員和移植技術嗎？家家酒真好笑。」

　　「你說什麼！」

　　陽總裁看著全身都在發抖的克希，放柔一絲聲音。

　　「等你回家，我會去看精神科，接受治療。」

　　海若求也求不來的回答，陽總裁向克希保證道。不管好的壞的，只有克希能引起他的情感，說他在世上只在乎這個兒子也不為過。

　　「克希，爸爸生病了，爸爸需要你，你再幫爸爸一次好嗎？」

　　陽總裁作勢要跪下，像以前向債主請求寬限期限那樣卑微祈求，被克希拉住。

　　「這是最後一次……」

　　克希閉上眼，不敢去看身邊的人，他們為他捧出心來，他卻這麼輕而易舉拋下他們。

　　「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