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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傻說,人要活得有尊嚴,但每次我們去海哥家蹭飯,他總會自動忘記做人的原則。


  吃飽飯後,我跟阿傻賴在有暖氣的客廳,聽外頭呼嘯的東北季風,都沒有動作,明明我家跟海哥的家只有五公尺的距離。


  阿傻把臉埋在臂彎私語:「夏泯,你去講,他最疼你。」


  「海哥也很疼你呀。」


  人說小孩子最純真,沒這回事。我知道,要是我們跟海哥說要留宿,他就會過來搬沙發,給我們鋪好床被。給工作一整天的他添麻煩,卻還是站在未成年人的道德制高點,逼好心的長腿叔叔就範。


  等海哥洗完澡出來,我迎上去,說要跟他一起睡。


  海哥沒帶眼鏡、帶著幾絲魚尾紋的清雅眸子怔了下,而躺在沙發的阿傻扒住臉。


  「你不用幫我跟小冬鋪被子,我們擠在你床上就好了。」


  阿傻事後表示,我這個人,真不是普通地不要臉。


  我印象中海哥的床很大,白色床板、海藍色床墊,棉被也是藍色的,還有一件明黃的碎花小被子,看起來讓人很想躺一躺。


  海哥眼角揚起笑意,要我們等一下,他先收拾好房間再過來。


  阿傻披著毛毯,赤腳走來我身邊:「為什麼你想要什麼都能直接說出口?」


  「不說出口,怎麼得到想要的東西?」我反問阿傻。


  沒多久,海哥打開半掩的房門,示意我們進來,手上拿著兩件黑白點點的棉質睡衣,床頭多了兩個黑白大枕頭。


  「原來這男人也早有預謀……」阿傻嗤了一聲,被我拖著上床。


  我幫阿傻穿上保暖的毛襪,讓他睡在靠牆的那一邊,倒水給他吃藥,讓他抓著我的手入睡。


  我們本來會稍微避開海哥,畢竟阿傻表面看起來是個聰明的美少年,不像生活無法自理的病人,但海哥今晚都開門讓我們進房間了,給他知道也沒關係。


  「我們小夏就像哥哥一樣。」海哥溫柔地說,嘿嘿,我被誇獎了。


  「就是想要保護好他,如果阿傻沒人要,我這輩子也不結婚。」


  阿傻給我一記肘擊。幹嘛?我又不是在開玩笑。


  海哥說,結婚這種事很難講,他本來也沒想過要結婚,快三十歲都沒交過女朋友。


  「真的?」


  「真的,想來應該讓我姨丈和阿姨煩惱不少年。」


  海哥習慣叫養父、養母「姨丈、阿姨」,他原本是母方那邊遠親的孩子。對他來說,那跟「爸爸媽媽」是同樣的意思。


  「那你怎麼跟你老婆在一起?」我好奇追問,海哥露出靦腆的微笑。


  海哥說,他留學回來,閒來無事就是替姨丈去串門子。他姨丈是南北雜貨的生意人,維持人脈就是維持金流。


  那天他去陽明山拜訪一位獨居的伯父,寒暄完離開,要走到站牌搭公車時,聽見身後雜亂的鈴聲。


  海哥才轉頭看去,就被失速的腳踏車迎面撞上。


  海哥及時撈住自行車騎士,可他左手也因為要護著對方而骨折。


  「同學,你還好嗎?有沒有事?」


  海哥看著眼前一襲明黃碎花裙的年輕女子,五官秀麗,可是妝髮就像他阿姨那年代的八點檔女主角,非常復古。讓他特別往四邊張望,還以為旁邊有攝影機在拍。


  女子攔下計程車,把他送去山下榮總急救。


  海哥吊著包紮好的手臂出來,表示他已經沒事了,但對方堅持要把他送回家。


  「徐同學,這是我的聯絡方式,有什麼需要的地方,請儘管聯絡我,我會負起全責。」


  對方以為海哥是文大的學生,海哥也只是笑了笑。


  海哥回到家,跟養父母說了這件事,他們原本還在擔心他怎麼會沒說一聲就晚歸,聽了反而斥責他太早回來。


  阿姨罵他:「你怎麼不跟人家吃頓飯再走?你書讀到哪裡去了!」


  姨丈連人也沒見過就說:「仁仔,爸爸覺得那個女孩子很不錯。」


  「您倆也太小題大作了。」海哥不以為意,光明磊落,沒有一見鍾情,完全沒把人家放在心上。


 

 

  「……」以為會聽見浪漫愛情故事的我和阿傻,陷入沉默。


  海哥接續故事──數日後,他陪著治療癌症的姨丈去醫院複診,又遇見撞傷他的林小姐,她手上扶著要來復健的外婆。


  「徐同學?你的手還好嗎?」


  海哥禮貌性招呼:「已經好全了,謝謝妳。」


  海哥打完招呼要走,沒想到原本靠在他身上裝虛弱的姨丈突然站直高大的身子,主動去扶人家的外婆,腆著老臉叫人家「夫人」。


  海哥一時間猜不透他養父要做什麼。


  「林夫人,這是犬子濟仁,他小時候您還抱過他呢!」


  「爸,沒這回事吧?」


  姨丈往後瞪向他,揮手向他示意:去去,跟林小姐去喝咖啡,這裡交給爸爸。


  海哥覺得自己年紀不小,連認識女性朋友都要讓父親費心,實在過意不去,於是向撞他的林小姐禮貌邀約:希望他有這個榮幸請華園小姐喝杯茶。


  如果對方有一絲勉強,海哥打算去咖啡廳外帶兩杯了事,而林小姐雙頰微紅地答應了。
  

  海哥向我們機會教育:「約會取決於女方的好感度,男方的想法並不重要。」


  阿傻吐嘈:「也就是說,叔叔是被倒追的那方吧?」


  「不是追求,她只是寂寞,想再跟我聊聊天。」
 

 

  

  他們奉長輩之命,來到醫院旁的咖啡廳。海哥不時盯著林小姐頭上的黃色大髮圈,心想好像小蜜蜂。


  「徐同學,原來你是徐會長的兒子,聽說徐會長還有一位一表人才的大公子,已經拿到美國法商碩士學位。」


  海哥笑道:「我爸只有我一個孩子。」


  林小姐疑惑喃喃:「是我記錯了嗎?」


  「可能是我媽那邊的小孩,她在大學每年都有學生跟她告白。」


  「原來是異父兄弟啊……」


  「開玩笑的,我媽也只有我一個兒子。」


  林小姐美目瞪向海哥。


  海哥不難發現林小姐交友圈很單純,從小父母離異的她養在外婆膝下,因為心臟不好,沒去過學校,都是請家教自學。


  這讓她的人生觀完全傳承於外祖母,舊時代的大家閨秀,越看越像時代劇女主角,總覺得很有意思。


  「徐同學和父親感情真好。」


  「是,我跟姨丈……我爸偶爾會一起睡覺,我爸很疼我。」


  雖然海哥沒明說,但徐氏長子是領養來的外家子,政商社交圈都知道。


  「我想一輩子伴在父母身旁,吃睡都不要和他們分開。」


  林小姐柔柔望著他,讓海哥心頭一動。


  「我也是,如果可以,我想要奉養祖母終老。」


  大概孝子和乖孫女會產生共鳴,兩人一杯茶喝到快天黑才喝完,回到醫院的時候,雙方家長看他們的眼神都充滿曖昧。


  告別時,林老夫人連說兩次:「徐公子很好。」海哥看他姨丈臉上鎮定,心裡都要笑歪了。


  海哥開車載姨丈回家的路上,徐大會長特別向他囑咐:「仁仁,橫刀奪愛才是愛,咱輸人不輸陣,爸爸想要抱孫,加油!」


  海哥有些無奈:「爸,難道我不可愛了嗎?」


  「在爸爸心裡,你當然最可愛了,你的寶寶一定世界可愛。」


  父母之命難違(想抱孫),海哥只能制訂計畫,安排時程表,展開他的追求行動。


  海哥沒有單獨約林小姐出來,而是等在林老夫人固定復健星期二、四,穿上社交場合的深藍正裝,開著他爸新買的名車去陽明山接送家中人丁單薄的夫人和小姐,絲毫不掩飾家中的財力。


  林小姐被他弄得不知所措,以前外婆都會幫她拒絕追求者,這次卻大方放行,好像忘了她已經有婚約。


  海哥已經調查過,林小姐的未婚夫是父親說來的親事,是軍人,高大英俊,家世良好,軍中的明日之星。


  然而,訂婚前夕,未婚夫爆出逼前女友墮胎的消息,就算林小姐父親再三保證已經處理好了,但她仍是耿耿於懷。


  林小姐向海哥傾訴她的煩惱。有時候,兩人也會單獨出來吃個簡餐。


  「我是不是……太苛求了?」


  優秀的男子向來不欠女人,男歡女愛難免的事,結婚前的荒唐事都不算數,她可以理解,卻無法接受。


  「既然不喜歡,要不要換一個?」


  「誰?」林小姐脫口而出,隨即後悔得想咬掉舌頭的樣子。


  海哥微微一笑,向林小姐打包票:「我最近會去港口幫姨丈批一些年節乾貨,順道幫妳『問看看』。」


  林小姐得了出乎意料的回答:「那就……先謝謝你了。」


  「我們是熟人,不用客氣。」


  「濟仁哥哥。」


  海哥回眸:「何事?」


  林小姐定定望著他:「恕我冒昧,在我結婚之前,我想知道──你有過喜歡的女子嗎?」


  海哥雖然表面上熱烈追求,但當事人最清楚他有沒有心,他只是做戲給父母看,讓家裡兩老高興。


  「沒有,我下半身泡在水裡三百多年,對男女之情比較淡薄,沒想耽誤好人家的女兒。」


  這話說的像戲謔的拒絕,林家小姐鬆口氣的同時,也感到難言的失落。

 

 


  

  海哥說到做到,隔天清早就跑去海邊「問事」。


  他誠心合手祈求:「王爺大人,我是水舟(海哥本名),請問林氏華園小姐的命途……您說什麼?……這可怎麼辦?」


  「收訊」時好時壞,海哥又聽不見了,只能往海水再靠近一點──


  等海哥從醫院醒來,才知道他突然昏迷墜海,好在港口海巡人員及時發現,把他打撈上岸。


  他養父母得知消息,受不了驚嚇,其中一個直接昏過去,現在正在隔壁病房吊點滴,剩下趕來的林小姐留在床邊照顧他。


  海哥以躺床的病人視角看去,林小姐垂眸守著他,柔軟的小手緊握住他的右手,不禁想起古人所謂的溫香軟玉。


  「華園,不要結婚。」


  「什麼?」


  「嫁了會死,趕快解除婚約。」


  「我不明白……」


  海哥沒辦法告訴她,他在海中「所見」的畫面:她被心理變態的丈夫殘暴虐死之後,被拋屍大海的悽慘結局。


  「我得想想,有什麼辦法能救妳離水火……」


  林小姐憋住粉頰,鼓起勇氣表示:「那你嫁給我……不,我是說,我們結婚。」


  海哥「啊哈」一聲,由衷稱讚華園小姐好見地,是個權宜之計。


  「和你談過之後,我好好想過,我並不想要走入婚姻,我只是想要外婆和父親安心而已。所以就算你並不喜歡我,我也會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華園,妳閉上眼睛。」


  「我才說到一半……」林小姐嘴上埋怨,但還是照海哥說的做。


  等她重新睜開眼,就看見海哥捧在手上的鑽石對戒。


  「你從哪裡拿出來的!」女方失聲尖叫。


  海哥輕手給美麗的仕女戴上求婚戒指:「妳有潔癖,剛好我從來沒和女人有過關係,第一次請妳多擔待。」


  林家小姐俏臉發紅,要是能脫下鞋子檢查,可能連腳跟都紅透了。


  「有了孩子的話,老大叫小夏,老二叫冬冬。」

 

 

 

  我跟阿傻聽到這裡,齊齊望向捧著妻子合照的海哥。


  海哥笑了笑:「那是我對回憶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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