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我發現聰明人都有一個通病，如果滿分是一百分，那就要拿到一百零一分，無論如何都要贏過自己訂下的標準，不然就是失敗者、不該活下來的大廢物。

　　這對從小被父親咒罵「撿角」和「卡早去死」的我實在想像不來，每次跟我爸討學費都像世界大戰，恨不得我趕快滾出去自力更生。

　　人生在世，只要有飯吃不就好了？

　　可是阿傻無法這麼想，他原本琉璃色的大好人生，因為被垃圾人拐去吸毒而碎成渣子，每個清醒的夜晚總是蜷在被子裡嚎啕大哭。

　　我隔著被子抱著他。他哭也是應該，畢竟我們兩個都沒錢，連飯都吃不飽。

　　「阿傻，你不要難過。這樣吧，你要是痛得受不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

　　阿傻顫抖著，好不容易才從破碎的哭聲中擠出一句罵：「笨蛋！」

　　我只是想，我媽不要我，我爸也是，懂事以來總是一無所有，給他陪葬，兩個人至少不會太寂寞。

　　據阿傻後來聲稱，他就是不想背上和我一起「殉情」的名聲才強撐下來。因為青少年死亡案件，記者通常都會亂寫一通。

　　「夏泯，你必須有所自覺，你從小被父親精神虐待，沒有和外界接觸，你的價值觀和感情觀都不正常。」

　　「我爸有給我買飯錢，他沒有虐待我，只是不喜歡我。」

　　阿傻都虛弱得快要昏過去，仍是勉強自己勒住我領口。

　　「我告訴你……沒有孩子會預設不被父母所愛……」

　　我大概聽懂阿傻的意思。

　　「湛冬，在你眼中，世界原本應該是圓的吧？後來才塌掉。我的世界，原本就是塌的。」

　　我因為傷害案件進到輔導學校，同寢的室友笑我沒爸沒媽給狗幹──跟議員兒子說了一樣的話，我就在拔草的時候撿了一個有尖角的水泥塊，藏在褲管裡，打算熄燈後，把每個人的腦袋都敲成爛泥。

　　好在當晚阿傻從勒戒所轉進來，我得先讓嬌弱的他別讓人打死才行。

　　我有感而發：「阿傻，你就是我的天使。」

　　「噁心，聽了就想吐。」

　　吐嘈完，我們還是肩靠肩坐在一塊。

　　「夏泯。」

　　「嗯。」

　　「這個世界，其實是圓的。」

　　我又聽不懂阿傻的話了。

　　「我已經完蛋了，要是可以，真想讓你看看……」

　　我對青少年集體自殺未遂的主謀說了這個故事，他們身家背景和平均智商比較像阿傻這種聰明人，應該能理解周大博士的意思。

　　對方因長期用藥而蒼白的嘴脣，不時顫抖著。

　　「夏檢察官，那你看見了嗎？」

　　「嗯……我的世界不是圓的，是一片海。」

　　我以為結婚生子、工作個幾年，我就會變得社會化一點，但我的舊識見了我總說：你還是跟以前一個樣。

　　長不全的我一定給春芬添了很多麻煩，好在老婆不嫌棄。

　　對方又問：「那是什麼感覺？」

　　一言難盡，只能說將我荒蕪世界傾入大水的那個人，某個夜裡從海裡幽幽爬起來說要帶我走，我應該頭也不回就跟他走了，哪管阿傻會不會罵我笨蛋。

　　「真羨慕……」

　　對方哭了，我無動於衷、同理不了，只是思念起海的鹹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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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會想寫一點社會哲理的故事，是一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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