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進門前，吳以文把身分證和手機交給楊中和去做入住登記，楊中和本來以為吳以文是為了隱藏身分，不便拋頭露面，吳以文卻把腦袋整個埋到他背上，讓他們倆變得極度引人注目。

　　「不要這樣，你是貓嗎？」

　　吳以文貼在楊中和背後點點頭。

　　楊中和明白了，吳秘書長就是怕生。

　　一般人類的狀態大概介於60分到80分之間，吳以文這個人卻在0和100之間擺盪。

　　他們還沒走到擺滿魚骨頭擺飾的木櫃台，一個自然捲的大男孩過來接待他們，自稱「小卷」，住宿有任何問題都請找他協助，楊中和細問後才知道這個親切的大男孩竟是民宿的老闆。

　　難怪他看「海哥的家」的網站介紹，有種爛漫少年的清新氣息。

　　小卷老闆先帶他們到二樓的房間，吳以文這時候又復活了，一個人扛著所有行李，不讓楊中和動半根手指。

　　「你們每個晚上都有表演嗎？」

　　「就是周五周六特別熱鬧，常常有外地人跑來看夏……沒事，我們這裡有長住的房客，會幫忙我招攬生意，附近寄宿學校的學生也會搭船過來參加活動，想吃什麼家常菜我都會盡力準備。」

　　說到吃，小卷老闆用輕柔聲音問道：「你們吃過了嗎？我們廚房還有一些餐點，行李整理好，過來大廳跟我們一起吃吧？」

　　楊中和從進屋就聞見海鮮料理的香味，說不心動是騙人的，詢問吳以文他有訂餐嗎？

　　吳以文搖頭。

　　楊中和心想，既然吳以文都出機加酒，那他好歹出個餐費。可是當他們下樓，坐上角落的觀眾席，小卷老闆端來兩大盤香噴噴的烤魚和焗蝦，竟然說這是免費招待。

　　楊中和以往出差都住商旅，沒什麼機會來民宿，這也太熱情了吧？

　　楊中和頂了下吳以文，叫他把那個只吃一塊的蛋糕拿出來。

　　「『幸運橘EX』？」吳以文眨了下眼。

　　「你幹嘛給蛋糕取名字？……對，就是它。」

　　楊中和把吳以文的手工蛋糕轉贈給小卷老闆，請他和在場的各位一起分享，人家看起來好高興的樣子。

　　只是交換食物，楊中和的心情就跟音樂一樣飛揚起來，工作那些鳥事也可以拋在腦後。

　　他聽見吳以文跟著彈吉他的歌手哼唱，換下一首歌的時候，楊中和推了推吳以文。

　　「林洛平的歌，你要不要過去唱？」

　　吳以文搖頭。

　　換作平時，楊中和也就尊重對方的意願，不過大概是被氣氛所感染，他故意舉手大喊：「這首換我們！」

　　吳以文瞪大一雙貓眼。

　　大廳眾人歡呼鼓譟，吳以文縮著肩膀走過去中央表演區。楊中和本來還有點擔心做太過了，不過當吳以文拿起麥克風，一句爆發性的高音，就讓全場尖叫連連。

　　「──拜、拜、拜、託～～～那有什麼大不了～～get out！」

　　大家熱情和聲：「Get out！」

　　楊中和基於職業病，看見好畫面，忍不住拿起相機拍照，一邊在想該下什麼新聞標題。

　　在他座位前，也有一個綁包頭的嬌小美女拿手機攝影，喃喃「存證、存證」。

　　「奇怪，怎麼覺得他很眼熟？」

　　小卷老闆正好端了一杯溫牛奶過去：「香魚姊，怎麼了？」

　　「你把入住名單拿過來，我要確認一下。」

　　小卷老闆感覺有些為難，可是被美女小姊姊惡狠狠用眼神威脅後，還是屈服於女性的淫威。

　　楊中和心頭一抖，他想起來了，那個包包頭小美女是夏檢身旁的書記官，也姓吳，不是好惹的對象。

　　香魚書記官看到吳以文的大名，幽幽地呼口長息。

　　「好啦，每次白大總統邀他去總統府坐坐，他都把人家放鳥，被記上心了吧？……小卷，你民宿登記合法嗎？」

　　「有合法……怎麼了？」

　　「有沒有逃漏稅？買的漁貨是不是來自虐待外勞的黑心漁船？有沒有把中國叫成大陸還是內地？有沒有在群組批評過政府？」

　　「沒、沒有……呃，怎麼了嗎？」

　　楊中和聽到這裡，實在憋不住，傾身上前插話。

　　「請放心，他不會做那種事。」

　　香魚書記官回頭看向楊中和，神情仍是緊繃。

　　「楊記者，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來檢察署工作就知道了。」

　　「是沒錯，可是我知道他的為人。」

　　「哈哈哈。」香魚刻意笑了三聲，「我看你政治線還跑得不夠深，官員就是專業的戲精。」

　　楊中和有些生氣，既然誰來做都一樣，那就廢掉選舉算了。人這種千變萬幻的生物，怎麼可能都一樣？

　　這時，唱跳完的吳以文回來了，輕輕碰了楊中和的肩膀。

　　「因為我是，白領老大的走狗，也難怪，妳討厭我。」

　　吳以文面無表情垂著眼，楊中和一時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你倒是坦白。」香魚書記官冷哼一聲。

　　「他不需要妳，為他打抱不平。」

　　「說的好像你很懂他，真好笑。」

　　吳以文再次拿出他珍藏的簽名照。

　　香魚書記官動搖了，她沒想到吳秘書長在她認識夏檢之前，早已結下緣分。

　　「我用五萬塊買。」

　　「不可能。」

　　「十萬！」

　　「作夢。」

　　「可惡！」

　　天晚了，小卷老闆協助活動清場的時候，香魚書記官在一旁環胸詢問吳以文認識夏檢的經過。

　　楊中和也很好奇，那時候他同學還不是大總統秘書長，夏檢也還是初出茅廬的新人。

　　略去吳以文介紹社區貓咪的前言，當時夏檢是來調查青少年自殺案，因為證據不足，學校、家長都三緘其口，他想要更了解當下的時空，是否有其冤屈。

　　吳以文對他來說，代表著總是被社會忽視的青少年族群。新聞從來不採訪學生，為什麼要自殺？

　　──小文，你怎麼想？

　　吳以文試圖用結巴的口語表達出他的想法：如果家、學校、社會都是開心的貓貓樂園，就不會有人想要去死了。

　　夏檢聽了他的天真話，像個彬彬貴公子，優雅地笑了。

　　──我是想，如果不存在，就不會去死了。

　　香魚書記官聽了這個故事，俏臉微微發白。

　　吳以文低身向她致歉：「白領老大，只是當總統的普通人，還是會害怕，請妳別見怪。」

　　如果社會悶得要吐，一般人會想，如果換個總統，日子會不會變得更好？夏檢的想法卻是：這個把弱者往死裡逼的國家有必要存在嗎？

　　這樣的男人，對於用盡一切爬上國家領導人位子的白領，怎麼可能不感到懼怖？

　　吳以文由衷感慨：「真的、非常、帥氣。」

　　楊中和連拍吳以文兩下大腿，拜託別跟著走向瘋狂的大道。

　　「楊記者。」香魚書記官猛然握住楊中和雙手，塞給他一把十字鑰匙，「我房間112，請別把這件事寫成報導。」

　　楊中和怔了下，隨即脹紅臉，第一次有人對他用美人計。

　　「書記官，我不是這種人。」楊中和趕緊退還鑰匙。

　　香魚書記官嘖了聲。

　　楊中和總覺得比起色誘，對方更像要趁機滅口，真可怕。

　　「班長……」

　　楊中和下意識回頭，吳以文眼巴巴望著他。

　　「怎麼了？」

　　「你不在，我要跟誰睡……」

　　「幹嘛這樣，你都幾歲了？」

　　「只有我一隻……」

　　為免丟人現眼，楊中和趕緊打發吳以文回房。好在他還沒忘記此行的目的，既然被書記官看穿，他也乾脆大方一點。

　　「請問夏泯檢察官在嗎？」

　　香魚書記官幽怨回道：「他去夜遊了，明早請早。」

　　「能不能替我轉告一聲，我想採訪他？」

　　香魚書記官臉上看起來滿心不願，還是拿出隨身的小冊子記上一筆。

　　「楊記者。」

　　「嗯？」

　　「謝謝你為夏檢寫了平衡報導。」

　　楊中和搔了下頭。媒體的手法很簡單，先是密集報導夏檢的花邊消息，把他捧成一個紅人，再撲天蓋地抹黑他。

　　雖然很簡單，但也很有用，輕而易舉扭轉了大眾對一個青年檢察官的印象。

　　楊中和覺得這樣不公平。

　　「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

　　當所有聲音都要被子虛烏有的黑料淹沒，只是一篇簡單的分析文章，就讓洶湧的謾罵停止下來。

　　「真好。」香魚書記官食指托起小巧的下頜，「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在幹嘛，你就在做你的天職。」

　　楊中和洗好澡出來，叫吳以文快去浴室。

　　楊中和雖然為夏檢寫過報導，但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那位笑怒間牽動國家的美男子，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他那時是因為看不過，才刻意給夏檢寫些好話吧？但夏檢本人真的是鐵面無私的現代包青天嗎？還是其實主流媒體才是對的，夏檢只是一個想紅的小丑？

　　吳以文的故事讓他聽起來，夏檢對世界是有怨懟的。不管是檢察官還是政治人物，大眾普遍認為，官員不該有私心。

　　楊中和正想著，吳以文已經弄乾頭髮，用頭鑽進他身側的被窩。

　　楊中和摸摸薄被下的腦袋，關上床頭燈。

　　「吳以文，你來這裡，是想招攬夏檢對吧？」

　　「我來之前，就知道，贏不了。」

　　楊中和有些意外：「這不像你。」

　　別看吳某人私下害羞又怕生，他滿分狀態不知輾壓多少達官顯要，根本沒把政商權貴放在眼裡。

　　吳以文低聲說明：「他對世間，沒有困惑，所以，不會退卻。」

　　楊中和並不懷疑吳以文的眼光，不過仍是想要眼見為憑。

　　突然間，咚地一聲，向著海景的窗口打開了。

　　楊中和安靜下來，想說服自己那只是風，卻緊接著冒上一個黑影，毫無阻擋躍進他們房間。

　　他是想要尖叫，一口氣含在嘴裡。說是鬼，這個『水鬼』也長得太好看了吧？

　　那人髮絲披散，襯衫半濕貼在胸前，零亂仍不減其半分容色，從他身上隱隱散來海水的氣味。

　　「抱歉，我以為這間是空房。想說晚了，別勞煩小卷幫我開門。」

　　「夏泯檢察官？」

　　男人笑了笑，做出投降的手勢。

　　「現在是下班時間，叫我夏泯就好。」

　　如同女性前輩記者所說，舉手投足、聲音笑容都很迷人。

　　楊中和想要趁機向夏檢提出專訪的邀約，吳以文早一步赤腳跳下床，仰頭對著夏檢直眨眼。

　　夏檢藉著腿長和身高差，雙手揉著吳以文的軟髮。

　　「小文，來找哥哥玩？」

　　「嗯！」

　　「你和你朋友好好玩喔，哥哥有空再找你去釣魚。」

　　「好。」

　　夏檢不再打擾他們休息，單手拎著皮鞋，微笑致意，安靜地從房門離開。

　　吳以文那張清秀臉蛋微帶紅潮，似乎很高興得到夏檢的摸頭寵愛。

　　「小和，我要留在這裡。」

　　「別那麼快就投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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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成熟的大哥哥給迷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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