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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們一大一小(?)玩個夠本,楊中和觀察夏檢似乎沒有別的行程,上前自我介紹。


  「阿和,來坐。」夏檢露出和煦的笑容。因為他有魔鬼檢座的稱號,楊中和本來有點擔心,現在稍微放下心。


  楊中和表明記者的身分,因為大眾對夏檢充滿好奇心,但少有夏檢個人主觀的意見,想為他做一個專訪。當然,不管文稿和照片,一定會經過討論和同意才刊登。


  「你的報導會有紙本載體嗎?」


  楊中和意外夏檢詢問的點,雖然他的新聞稿總是被政治線的前輩嫌棄,大主管對他也多有微詞,但他的稿子通過的比率還算高,只是能不能擠上報紙版面,還得經過內部審查,畢竟他們報社也是當政派。


  「如果夏檢希望的話,我會盡力爭取。如果有機會登載,我一定會寄一份過來給你。」


  「那就有勞你了。」夏檢微微一笑,「我和內人分隔兩地,如果能透過阿和的筆讓她看見我的消息就好了。她比較文靜,不太喜歡有留言的網路文章,如果有紙本,她就能安靜地讀字了。」


  楊中和才知道夏檢接受他訪問的原因:為了老婆。


  夏檢理所當然向楊中和表明,他就是存心討妻子歡心以及妻子只要看見他的訊息就會很開心,旁人有種公然放閃的感覺。


  「可惡,難怪春芬姊會栽在你手上!」香魚在背後忿恨不平。


  楊中和好奇問起夏檢的夫人,香魚先向他表明這不能寫,春芬姊是很低調的人,然後滔滔不絕向楊中和誇耀起春芬姊的好。


  夏檢的夫人姓謝,站在夏檢身旁不用穿高跟鞋,相當高挑,在充斥富家子弟的法律系半工半讀完成學業,畢業當年即高分上榜,但她捨棄司法官資格,從業當人權律師。


  不是法扶律師,而是完全屬於民間百姓的法律人,告得黑心財團吱吱叫。


  楊中和承認,謝夫人真的很低調,明明香魚一說他就知道那是瘋狗律師謝春芬,連他們報社護航大老闆的報導也被告過,賠了一屁股,卻不知道她就是夏檢的太太。


  既然夏檢接受了訪問,香魚把人拉起來,再次推進主臥房,要求夏檢穿好衣服再過來大廳採訪。


  過了一會,夏檢梳理過頭髮,戴上眼鏡,穿上領子帶銀扣的緊身黑襯衫,更顯得他身形修長,但下半身還是穿短褲。


  「不用穿褲子啦,阿和拍照拍上半身就好。」夏檢開朗地說。


  香魚扒住臉,向楊中和交涉,請用技術力掩飾夏檢的腦洞,她會請他喝飲料。


  楊中和鬆口氣又有一絲遺憾,這次沒要跟他約會了。


  楊中和拿出他準備的提問單,請香魚看過有沒有地雷問題。


  香魚掃過一遍,她認為大致上沒問題,但夏檢總能把沒問題的問題變成大地雷。


  「什麼意思?」


  「你問就知道了。」


  楊中和打開錄音筆,向坐著微笑就像電影男主角的夏檢,開始提問。


  「請問夏檢家裡有什麼人?是誰影響你走向檢察官之路?」


  夏檢笑了笑:「有妻子、女兒,跟一個弟弟。還有香魚、小卷、檢察長陳阿公。」


  「卡!」香魚喊停,「不要提到我,很害羞!」


  「我又沒介紹妳是我奶媽。」


  「不准給我套上這麼老氣的稱號!」


  他們拌嘴的時候,楊中和冒昧提問:「不好意思,請問夏檢不是獨生子嗎?」


  夏檢款款笑道:「我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兄弟,他非常總明,是醫學博士。」


  楊中和可能因為是家中獨子,每次聽見人家有兄弟姊妹都會感到羨慕。


  「啊,剛好,他出來了。」夏檢向主臥室的方向招手,「冬冬,過來這裡,跟小文和阿和打聲招呼。」


  楊中和看過去,原來夏檢房間還住著另一個人,在盛夏仍穿著套頭白色長袖長褲,見了他們也無動於衷,整個人冷冰冰的,逕自拿著水杯去廚房倒水。


  夏檢也不勉強他「弟弟」,繼續說下去:「他比較害羞,做什麼都要我陪他,非常依賴我這個哥哥,有時候會對自己生悶氣。但我想告訴他不用在意,我覺得他這樣子很可愛。」


  白衣的「夏檢弟弟」,聽了夏檢的話,抓著水杯衝了過來,咬牙切齒向楊中和澄清。


  「我不是他弟,跟他毫無關係。」


  楊中和怔住,現在是怎麼回事?


  「湛冬,你怎麼可以這樣跟哥哥說話?來,小文,向他示範怎麼叫哥哥?」


  「夏泯哥哥!」吳以文發自內心呼喚。


  「對嘛,冬冬,學著點。」夏檢輕拍對方的屁股,被回以南極冰原的目光。


  「所以,你們兩位的關係是?」


  「法律上是陌生人。」白衣男子簡潔以對。


  香魚低聲道:「看吧,第一題就在亂來。」


  「真是的,法律又算什麼?」夏檢自信回應。


  白衣男以冰霜口吻道:「你身為檢察官,要不要斟酌一下言論?」


  夏檢興高采烈拉著並非他弟的白衣博士入坐沙發,楊中和注意到。白衣博士迴避了他的視線,坐姿也很緊繃,大概不習慣處在人前,但夏檢一邊跟他鬥嘴,一邊扶著他手臂,協助他放鬆下來。


  這讓楊中和真切感覺到,夏檢真的是體貼入微的男子,不然怕生的吳以文不會跑去蹭他。


  白衣男子其實是近來幾個火紅案件背後協助偵辦的特聘法醫官,香魚和小卷都尊敬稱呼他「周博士」。長年在國外生活,最近才回來臺灣。


  香魚偷偷告訴楊中和,外面在傳和夏檢同居的絕世美人,不是在說她,而是周大博士,他們大嶼七大絕景之一。


  「的確……很漂亮。」


  「你中間的停頓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楊中和只是想起古董店店長。


  楊中和再次向周博士自我介紹,並冒昧向如夏檢手足的他詢問,是否可以採訪他關於夏檢的事。


  周博士垂下綿密的長睫,思索好一會,才說依楊中和的問題,他會選擇性回答,日後如果因今日的採訪產生任何負面效應,他會為自保採取法律行動,到時不要怪他無理。


  楊中和感到一股被聰明人針對的壓力。


  做完聲明,周博士才冷情地回答楊中和的提問。


  「我認為他會被某些社會弱勢的人追捧為英雄,是這個國家社會的悲哀。」


  一針見血,狠角色。


  「我認識他以來,他基本上吃飽飯後就不會動腦,竟然能把他逼到賭上自己美滿的人生也要向人們揭開弊端,統治官僚難辭其咎。」


  冰山周博士發火的言論,讓夏檢忍俊不住。


  「你笑什麼笑?」


  「我當時應該要被革職的,起訴案件也一併被駁回,但被派來要除掉我檢察總長、監察委員,一個車禍三個中風,我運氣很好。」


  所謂惡人無膽,接二連三想動夏檢的官員都出事,沒人敢上位。後來總統府那邊重新改派的接任者,是教過夏檢的老教授。


  白領並不知道,以前老教授妻子化療的時候,夏檢都去人家家裡幫忙煮飯。


  於是,白領千挑萬選的代理人,陣前叛變,全力支持夏檢起訴案,政界一夕風雲變色。


  事後那位老教授失去提名大法官的機會,很是後悔,上個月還帶著妻子跑來大嶼拗夏檢開船帶他們出去看海。


  「還有你,阿和,你為我寫了報導。」


  「這沒什麼。」


  「不,這對我意義重大。」


  楊中和記得那篇文章發出後,突然湧來各方政論節目邀約,只要他配合節目攻擊夏檢,一次就是上萬塊的通告費。


  雖然是他三分之一月薪,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毫不動搖。


  「阿和,謝謝你。」夏檢又笑了。


  楊中和臉頰發燙,他是來採訪的,得小心不要暈船


  「小和,我畫了貓貓。」吳以文拿出圖畫紙,黑貓、白貓和小灰貓。


  「吳秘書長,請別擅自加入我的採訪對象。」


  從剛才夏檢換了衣服過來,吳以文就一派自然坐在夏檢右手邊沙發的位子,楊中和已經忍了他很久。


  「楊記者,你也訪問一下小文。」夏檢趁亂提議。


  楊中和沒有理會:「他這個人我太熟了,不如夏檢說說你怎麼跟吳秘書長認識。」


  「我去學校看現場,發現他也在,想摸他的頭,他竟然跑給我追。」


  香魚:「你幹嘛隨便摸人家的頭?」


  「因為長得很可愛,他現在跟高中也沒什麼變。」夏檢藉著身高差,勾手把吳以文撈進胸膛揉捏,吳以文一雙眼都瞇了起來。


  夏檢沒有說,他當時一伸手,吳以文防衛的手勢和長期受過家暴的青少年很像,他才會把他抓回來問清楚。


  吳以文怕師父會被關,還有古董店做很多非法勾當,店長大人也會被關,一個字都不敢說。


  數年過去,吳以文在晨跑時告訴夏檢,他已經組成家庭,有很多可愛的孩子,夏檢笑得好高興。


  楊中和不可置信:「你竟然抓得到他?」


  香魚:「這有什麼?我們夏檢常常跑現場,跟犯人搏鬥是常有的事。」


  可是吳以文不是一般高中生,他跟黑道和特務分子火拼過啊……竟然打得贏窮凶惡極的吳同學,夏檢察官實在太可怕了。


  「我知道不會贏」,原來還隱含這個字面上的意思啊啊。


  雖然一直在跑題,但他們聊得很愉快,不知不覺已至傍晚,差不多該告一段落。


  楊中和猶豫一會,最後還是沒有問夏檢關於大嶼島上水鬼王爺的傳說,雖然這種不可思議的題材很受歡迎,但他直覺不是時候。


  「夏檢未來有什麼想達成的目標?或是心底的願望?」


  「嗯,之前我跟香魚出了車禍,被檢察長阿公喝令去大廟拜拜,看到廟的牆面有石頭壁雕,我想當神明旁邊的小童子跟班。」


  楊中和努力消化一會,不過就算他長年擔任吳以文斷句解讀機,還是不知道夏檢在說什麼。


  「嗯?」


  香魚說:「夏檢,請你換個人類聽得懂的願望。」


  夏檢抱歉一笑,然後向上天輕聲祈禱:「我希望爸爸能回到我身邊。」


  楊中和沒有問夏檢雙親,因為他知道不管是親生父親,還是後來照顧他的長輩,都已經不在世上。


  楊中和大學畢業後,他爸工作更隨性了,家計多半靠著母親超市計時人員微薄的薪水過活。


  他長年不住在家裡,父親仍是花心思為他裝潢房間。


  長大成人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變老。


  偶爾假日回家,父親還會去敲他房間門。


  ──阿和,爸爸能不能跟你睡?


  ──你都幾歲了!


  就是因為有這種父親,他才會容易被任性的人給纏上。


  但楊中和還是捨不得拒絕他爸,父子倆一起擠在單人小床。


  ──爸,我都沒賺錢給家裡,也沒有對象。


  ──嘸要緊啦!


  楊中和雖然採訪過各種天災人禍,知道世事無常,但他從來不敢想像父親離開,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小和?」吳以文被他嚇得慌了手腳。


  「抱歉,我沒事……」楊中和不好意思遮著臉,哪知道光是想想那個可能就會流出眼淚?


  在他面前的夏檢伸出雙臂,毫不猶豫把他擁進懷裡。


  楊中和好像有點了解這個男人了,無論誰在這裡,他都不吝於給予溫暖的血肉撫慰,舉手就能為你撐起天地。


  就像守護眾生的神明大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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