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黃昏時分，吳以文騎車載楊中和去環小島，海風拂去酷熱的暑氣。

　　楊中和覺得當眾哭出來很丟臉，一路上都不想講話，只在後座凝望海濱的美景。

　　「要不要吃冰？」

　　楊中和微啞地回：「好啊。」

　　於是吳以文來到港口，假日有觀光市集，人潮還不少。吳以文不像之前躲在楊中和身後，走在他前頭，在楊中和開口之前，主動跟小販點了兩枝仙人掌冰棒。

　　他們找了堤防邊的亭子坐下來吃，吳以文直盯著他。

　　楊中和不好意思地說：「我沒事了啦。」

　　「真的沒事？」

　　「真的。」

　　吳以文這才放鬆下來，低頭吃冰。楊中和看沒有人注意他們，伸手摸摸吳以文的頭。

　　不過楊中和發現到，吳以文跟健談的小販來往問候，雖然語速不快，但是已經和常人一樣，沒有奇怪的斷點。

　　「吳以文，原來你也能正常講話。」

　　吳以文沒有否認：「從政之後，老闆請人矯正我口說。我習慣斷句是為了讓也言（大兒子）看清楚脣語。」

　　「我都沒有發現，你也是個爸爸了。」楊中和有點感慨。

　　「可是我還是常常想跟班長撒嬌。」

　　「請別這麼直截了當說出這種害羞的話。」楊中和都聽得臉皮發熱。

　　楊中和今日採訪過夏檢，幾乎和他探聽到的一樣，表裡如一，是個相當真摯的人；而吳以文則是能隨場合轉換不同的面向，在各部會的行政會報上，指揮調度年紀、資歷長他許多的官員，沉穩從容，完全想像不來他私下會像個幼兒園生。

　　雖然夏檢察官著實很有魅力，但楊中和私心認為，還是吳秘書長比較合適。

　　「吳以文，謝謝你帶我過來。」

　　吳以文露出淺淺的笑。

　　「今天的訪問，我剛才在路上想過，有些在意的地方，想請教吳秘書長。」

　　夏檢的起訴案，在楊中和看來，是這個國家歷史的轉折點。原本立法院就要推動毒品管制解禁及大麻合法化，被夏檢硬生生截斷這個一本萬利的機會，輿論和民意一片嘩然，把白領精心經營的施政滿意度硬是炸下二十個百分比。

　　白領總統怎麼可能縱放這個動搖國本的罪人？既然傾盡全國之力追殺他，為什麼又會選擇一個和夏檢有情誼的白手套，讓自己功虧一簣？

　　「能給白領總統調查報告動手腳的人，我怎麼想都只有你了。」

　　楊中和有自知之明，一篇小報導、幾個打抱不平的人，是無法讓得罪當局的夏檢全首全尾回到故鄉繼續當青天檢察官。夏檢能平安下莊，多半是因為總統府內有人出手保住他。

　　「沒有私交、沒有好處，會因為一面之緣逆風去保護為人民做事的好官，我也只想得到你而已。」

　　吳以文叼著冰棒棍，沒有說話，因為楊中和的問題還沒有問完。

　　「所以，前檢察總長的車禍，加上後續前法務部長的登山意外，和你有關嗎？」

　　「……沒有。」

　　「那好，我相信你。」

　　吳以文把腦袋埋到楊中和左肩上，楊中和伸手推了推，他都不離開。

　　「別的政客就算了，吳以文，要是有一天你變成一個讓人民失望透頂的混蛋，我可是會非常難過，你一定要記住這件事。」

　　他們天黑回來，小卷老闆已經準備好簡單的自助吧。吳以文挾完菜，沒有去跟民宿的住客坐一起，而是縮在夏檢睡覺的沙發邊耍自閉。

　　楊中和不住嘆氣，又來了，沒電了。

　　香魚端著像小山的大鐵盤，哪裡不坐，就坐在楊中和對座。

　　「很抱歉，我不能接受遠距離戀愛。楊記者，你還是對我死心吧。」

　　「我什麼都沒說啊。」

　　香魚噘著嘴，抱怨兩句：「你們來這兩天，軍艦來了不只七趟。吳秘書長是不是得罪過軍方？」

　　「他背景比較複雜一點。」

　　「白領與其防著我們夏檢，不如小心他身邊的人。」

　　飯後，睡飽的夏檢邀請以文弟弟跟他去夜釣，吳以文點點頭。

　　吳以文拎著水桶出門前，把身上所有護身符都留給楊中和。

　　他們出民宿後，沿著昏黃的路燈往海岸線走去，吳以文踩在夏檢的影子上，不敢看自己扭曲的黑影，怎麼都不像個人。

　　──怪物。

　　夏檢沒有回頭，隨手往吳以文身旁揮了下，又對他招招手。

　　「小文，來。」

　　吳以文握住那隻溫熱的手。

　　夏檢走下堤防，選了塊平坦的礁石坐下，放下釣杆。

　　吳以文依樣畫葫蘆，兩人靠著一塊，聽著海潮聲。

　　夏檢笑道：「有時會出現白色的海貓咪喔。」

　　「真的？」

　　「真的真的……來了！」

　　夏檢拉起釣杆，魚鉤從海面晃來，吊著一顆掛著海帶的人頭，對他張嘴怪笑。

　　「夏公子，王爺大人孤身落在水下，恁心肝何在？」

　　「嘖。」夏檢一把抓起人頭，往海裡拋回去，「我本來是想帶你釣『一般』的魚，不過我走錯『夜路』，現在水下游著的都是孤魂野鬼，沒幾種能吃的。」

　　吳以文小聲地說：「沒關係。」

　　夏檢大力揉了揉他的頭。

　　夏檢又拉了兩次杆，一次是斷手，一次是腐爛的腸子，索性把釣杆擱在一旁。

　　「小文，你再等一下，我們被水鬼包圍之後，就會看見海貓咪了。」

　　「海貓咪。」吳以文很期待。

　　不一會，海水冒出有如沸水的氣泡，他們所在礁石上的碎石也跟著跳動起來。

　　危急之際，海裡冒出一條白色的大魚，隱隱發出亮光。

　　大魚往岸邊游來，一躍上岸，眨眼睛，竟然從魚變成一隻雪白的貓，讓吳以文瞪大雙眼。

　　「海貓咪！」

　　白貓在礁石上輕巧地跑跳，優雅地來到他們落腳處。一個大浪拍起，白貓瞬間化成白衣白鞋的少年。

　　夏檢嘻皮笑臉為白衣少年行了誇張的跪拜禮：「草民夏泯，見過王爺大人。」

　　吳以文也點點頭打招呼，只是「王爺大人」比他還要嬌小一點，要蹲下來才不會不禮貌。

　　「最近看您瘦了，小的特別帶了新鮮的男孩子給您作祭。請問合適您口味嗎？」

　　白衣少年張開口，發出不符合他外表的成熟男聲，雖是斥責，聽來卻是寵溺不已。

　　「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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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大人來看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