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林山寨　林綠

　　那張沒有人要的碎花畫，最後落入艾麗的手中。

　　植物在海底是很值錢沒錯，像她父王有顆銀杏葉瑪腦石，大概可以換到半座城池，但這種紙草畫，不管怎麼仔細包覆，在水裡撐不了多久。

　　艾麗側躺在床上看畫，兩條腿不自覺像魚尾擺動，突然來了另外兩隻長腿覆在她兩旁腿側，輕手把她整個人嵌在他的懷抱裡。

　　艾麗總覺得這很像交尾的姿勢，但轉頭看過去，二王子閉著眼，準備睡覺了。

　　艾麗把畫擱在床頭，將身子旋過半圈，面向二王子。

　　「萊謝。」

　　「嗯？」二王子睜開半雙眼睛。

　　「我無聊。」

　　這問題可大可小，可以請無聊的少女像之前爬牆去夜探王宮的寶庫，但這樣的話，二王子就會失去柔軟的抱枕。

　　二王子試著安撫任性的人魚姑娘：「妳聽過海鷗小姐的故事嗎？」

　　「有聽過，我討厭鳥。」

　　「那帝國義賊的故事？」

　　「我討厭劫富濟貧，那只有窮人會喜歡。」

　　二王子今天才知道床邊故事是如此艱難的工作，以前大王子信手拈來就是一千零一夜，聽得他都捨不得入睡。

　　眼看二王子都要被她弄得失眠了，艾麗單手枕著臉，看著踩中陷阱仍不自知的笨蛋王子。

　　「我還是隻小人魚的時候，聽人類說過兄弟分家的故事。」

　　二王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王兄連這種事都跟妳說嗎？」

　　大王子其實是跟船桅上的鳥在商量，艾麗只是在一旁陪聽。

　　大家都知道，王后是內陸來的公主，原本繁榮的國家亡於小叔之手，也就是她父親從小疼愛長大的小弟弟。

　　為免悲劇發生，重蹈覆轍，她生下二王子之後，立刻下達王令，要將他送去國外，永遠逐出國界。

　　大家都以為王后只是一時氣血不順，只有大王子認真看待王后的瘋話，立刻命人把嬰兒床搬到自己寢宮，就怕產後憂鬱的王后一刀把小王子咔嚓掉。

　　存在感薄弱的國王無論怎麼懇求王后，王后仍是堅持要拋棄甫出生的小嬰兒。

　　「鬧到我王兄以為父王和母后真的會離婚，要是我生作公主就好了。」

　　艾麗受不了地翻過白眼：「誰教他們要做愛？怎麼會是你的錯？」

　　王后曾經也是無憂無慮的公主，美好的家園一夕慘遭覆滅，心魔深深紮根她心底。她之所以還能苟活於世，都是為了報答收留她的王國和國王，無法再失去一次。

　　「妳一定以為我母后瘋了，但我母后深信她的家族可能遭到魔女的詛咒，她絕不容許這個國家承受任何風險。」

　　「不好意思，我對神啊、鬼啊這種東西，不太相信。」艾麗露出謝絕迷信的微笑。

　　二王子也想一笑置之，希望加諸在他身上的詛咒只是午寐的亂夢。

　　大王子和艾麗一樣是個鐵齒人，總不能為了一個未來的可能性，犧牲無辜的惟子。

　　只是國家和父王不能沒有王后，離婚不可行，日子還是要過，大王子只能努力推遲時限到來。

　　小王子漸漸長大了，不明白母后為什麼從來不抱抱他，宮人們看他的眼神盡是憐憫。

　　同時間，大王子拚了命給小弟攢安家費，以為只要有錢，就算他弟被廢為庶人、驅逐到外國去，也能過著和王子一樣優渥的生活。

　　艾麗發現她一點也不意外這個答案。

　　二王子起身下床，從床底拿出一只像劍匣的木盒子，沉甸甸的，打開來，是和劍齊長的金條，把木盒子撐得都快合不上。

　　「艾麗薇亞，謝謝妳這些日子的陪伴，請妳收下，聊表我的謝意。」

　　艾麗早知道二王子這麼有錢，當初就對他更好一點。

　　「妳好像不怎麼開心。」

　　「沒有啊，我最喜歡錢了。」

　　艾麗抱著金條劍匣上床，二王子卻沒有跟著躺回來。

　　「你哥看來也不怎麼聰明，比起成天在外面賺錢，你一定更希望他能陪在你身邊。」

　　二王子跪坐在床下，落寞地笑了笑。

　　八年前，大王子成年禮辦在海上的大船上，三天三夜，盛大非凡，所有水族和羽族共襄盛舉，就為了給予王子殿下美好的祝福。

　　但蘭諾安德卻笑不起來，他找遍整艘船，怎麼也找不到年幼的萊謝歐爾。

　　他身為一國的王儲，無法拋下所有人回頭去找弟弟。

　　老宰相寬慰大王子，宮中有國王和王后在。可是大王子知道，王后為了照顧病重的國王，無暇看顧幼子。

　　不，就算他母后不在床側照顧父王，也不會去看一眼小兒子。

　　三天後，蘭諾安德清晨駕著小艇回國，在宮中四處搜索失蹤的小王子，喊得喉嚨都啞了，才在觀星臺下找到渾身血汙的小弟。

　　大夫在醫治小王子的時候，他只是虛弱地說：我在玩……對不起……

　　比起喊痛，他先向家人道歉，但王后還是氣得抽了他一巴掌，第二記沒能打下去，因為大王子抱著傷痕累累的小弟，哭得聲嘶力竭，把王后都嚇傻了。

　　艾麗真羨慕王后，王后直到現在還以為小兒子愛玩躲貓貓。

　　艾麗之所以會知道王室秘辛，不是從大王子口中聽說，蘭諾從來不說壞事；而是當年急救小王子的人就是她，多虧她那晚在海上和陸地來來回回，給他摔破的腦袋敷了苔蘚和一大片海藻，不然人早就流乾血，變成一具童屍。

　　但她不敢討要功勞，當年的小王子活著長大成人，看來也沒有過得多好。

　　「你也拜託一下，就算是蘭諾殿下，從小呵護的寶貝弟弟在生日跳樓自殺，他也會承受不住。」

　　「我只是不希望讓王兄感到為難……」

　　艾麗嘆口氣，這就是為什麼蘭諾安德會從世上消失無蹤，也只有他心愛的小王子，才能讓他和國家之間做出取捨。

　　也只有王國僅僅剩下一名王子的時候，王后才會從惡夢中清醒，面對現實──沒了小兒子真的就要亡國了，看她要不要留人下來？

　　「萊謝歐爾，你怎麼不開心呢？」

　　二王子露出欲哭的笑容。

　　「你不是不喜歡錢嗎？那你一定喜歡愛吧？你大哥，真的很愛你。」

　　艾麗放下她最喜歡的金條，這樣才能空出雙手，抱住忍著淚水的二王子。

　　或許現在還看不到什麼好處，因他離家的兄長、處處針對的母親、隨時會掛掉的父親，還有盼望著未來會更美好的國民，都沉重地壓在他雙肩上。

　　不過人都會變，或許有一天，他會覺得這樣也很好，有很多愛他的人，也有他所愛的人。

　　她用力抱緊二王子，由衷期盼那一天趕快到來。